这里是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利川市忠路镇。北纬30度,武陵山与大巴山余脉交汇处。山连着山,一重重,山路窄而曲折,遇上雨雪天气、山体滑坡,交通多有不便。相对闭塞的环境下,大山里的人们靠山吃山,一年四季享用着不同的来自大山的馈赠。
一年伊始,春回大地,木姜子花开了,野樱桃花、桃花、山茶花也陆续开放,正是上山挖折耳根的好时节。细心留意着身边脚下的一丛丛、一片片,小锄头一挥,利落地在折耳根近处的地面上砍下,接着手腕一抬,地下的折耳根就露了出来,折去老的、只留嫩的,可凉拌也可作佐料。顺带着,一路还能挖到好些野山葱,山间田垄旁很是常见。抓一把放菜里、丢汤里,鲜味立马窜出来。
春天山里雨水很多,雨后春笋当真是下一场雨变一个样,长势迅猛。背着背篓上山去,竹林的竹子种类不同,南竹、赤竹、荆竹、水竹、油竹,长出来的竹笋也各有不同,经验丰富的山里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哪种适合凉拌、哪种适合炒炖,边挖竹笋边跟你讲:哪根竹笋是老的、哪根是嫩的、哪根被虫咬过了,不一会就能装满满一背篓。背回来,斩壳剥皮,老话说得好:一背篓竹笋、两背篓皮,去了皮能吃的笋只有一盆啦。有时候出门不是为了挖笋,只是在路上走着走着,发现路边竹林里的笋已经长到可以吃的程度了,也不怕手边没锄头、没工具,上前一脚踹下来,回来凉拌、煲汤,或者用火烧了直接拿来吃,都是新鲜好滋味。
野生的香椿也不少,矮矮的在脚边长着,随手抓一簇回来又是一盘好菜。
快到清明节气,清明菜随处可见,摘了拿回家就能做清明菜粑粑,是这时节特有的食物。当地人说儿时只要吃到清明菜粑粑,就知道该给故去的长辈挂清(上坟祭祖)了。
端午过后,到农历九月间,各种蘑菇层出不穷。每次下过大雨,第二天一早就可以上山采蘑菇。山中植被丰茂,路不好走,找蘑菇更是要低着头细细搜寻,它们藏在树下各种枝叶间。有时摘了一朵,抬头不远又能发现新的一朵,运气好的时候能发现一小片。说起蘑菇的种类,可比竹笋的种类多多了,蜂窠菌、泡粑菌、刷把菌、苞谷菌、石灰菌、青菌、红菌……吃野生蘑菇有风险,山上采来的蘑菇有的能吃、有的不能吃,有的做好了能吃、做不好不能吃。这边最常见的一种,学名“铜绿菌”,因为长在枞树林间,当地人都管它叫“枞树菌”。跟腊肉一起炖汤,绝配。
山里还有一种神奇的植物:神豆腐。一株株长在坡上、溪边,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香气。把叶子摘下来,冲洗过,热水焯一下,加冷水在盆子里揉抓,棉布兜住过滤,只留浆液,再加草木灰水稍作搅拌,便可静置,等神豆腐来。对,有时候也不来。有可能是草木灰不合适的原因,比如竹子燃后的灰烬就不行,也可能是浓度不合适,也有可能是人不合适。据说不是人人都能做成神豆腐,哪怕同样的叶子、同样的流程、同样的做法。此为一处神奇。再者,神豆腐做成,当天若没吃完,留到第二天再看,凝结好的神豆腐又化成了水,走了。又是一处神奇。做好的神豆腐,切块加酸水辣椒,正是酷暑消夏提食欲的良方。
在山里,看到当地老品种的黄瓜,才明白为什么黄瓜叫“黄瓜”,而不叫“青瓜”、“绿瓜”了。当真是黄色,嫩的时候是发白的浅黄,老了是褐黄。清香脆甜,很有黄瓜味。说起蔬菜,当地老品种的土豆、苦瓜、茄子、辣椒、西红柿、四季豆、香菜、玉米……品相可能不好,但滋味都很棒,好吃过外地来的、或是杂交的品种。
夏天更是去河里搬鱼的好时候。此处山体储水量很大,经过山上砂石的天然过滤层,处处山泉水流下山来汇聚成河。甘洌的水质很受一种小鱼的喜爱——当地人称“巴岩鱼”,是忠路的特产。它们喜欢巴在河水湍急处的石头下面。搬鱼通常需要两人合作,力气大的站在急流处,迅速把石头搬起来,而另一个相对站在下游方向的端着筲箕,在石头即将出水的一霎那迅速出手将筲箕置于石头下方,这样石头下面若有鱼,便会落在筲箕里。河里边玩边搬,扑腾一下午,傍晚时分迎着落日带回家一篓小鱼儿,或炸或炒,自是鲜美。
从春天开始,牛奶籽、羊奶籽、樱桃、桃子、花红(长得像苹果)、枇杷、李子、猕猴桃(当地叫杨桃)、梨、刺梨、饭粑坨、荔巴子(野生荔枝)、八月瓜、橘子、椪柑、脐橙、柚子、拐枣,山里的果子们次第生长。不管是野生的还是自家种的,全靠自由生长,大山滋养、风日晒护、雨露泽润。平日里走哪儿口渴了只管摘下来就吃,自身长得无污染,山里又不受任何工业污染的侵害。从树上的新鲜到嘴里的汁液,只有摘下来这一个步骤。还有一类漫山遍野长的小果子,当地人叫做“泡儿”,从出现的季节到长的位置、样貌,它们有着各自不同的名字:栽秧泡儿、蛇泡儿、地泡儿、乌泡儿、马桑泡儿(马桑是一种树)……在以前山里更闭塞的时候,没什么零食,大人在山里田间做完农活,总不忘摘些泡儿带回给家里的孩子们。现在这个季节,正是八月瓜要出来的时候,“八月瓜、九月炸”,到农历九月,树上没摘的八月瓜会自己长裂开,味道也更甜。
以下图片:漫山遍野的各种“泡儿”
山中好滋味,其实并不是各种食物有着什么额外的香气,而是在这片大山的孕育下,蔬菜瓜果都尽职尽责,保留着它们自身最天然、最本真的味道。人们享用着大山的馈赠,也感谢着大山的馈赠。采了蘑菇,顺手就会把根部菌丝摘下留在山里,这叫“还山”。在河里搬鱼,太小的鱼马上就又丢回了河里,是为“还水”。如此,一份敬畏之心,自然生态得以保护,人与山林和睦共处。
说了这么多,也只是来到这片大山不到一年时间的我了解到的一小部分,山中的神奇风貌,且待日后慢慢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