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的声音仍在空荡的房间中回响,辰的总是不肯安宁的目光亦还在四壁的灯影中掠来掠去。辰已经走了。
刚才送辰出去,屋外天空墨黑墨黑地,湿润的夜风在高高的树梢上扫动,乌云在夜色中浮沉,仰望无一颗星星。辰的黑亮的眼在黑暗中很明很亮。
“要下雨了!路上骑快点啊!”我递给她我的雨衣,催促她。
“我们做同题文章吧!”廊下的灯色里辰的面孔很陶醉,毫无风雨将至的惊慌,“就叫《听雨》,如何?”
关上房门,掩上窗帘。我独坐桌旁,静望辰翻启的书页。
辰,午夜已过,夏天的夜沉寂寂的,这是你留给我的,留给我的沉寂,是让我听雨的么?
风不知何时已近小屋,时时吹启轻遮的长帘,透出帘后新绿的窗纱和帘外墨色般的幽夜。
我的精神惺忪,仿佛睡意未醒的飞鸟,刚才和辰的笑谈,像一池深深的湖水,而我就这样惺忪舒适地在这水中沉浮游弋,怎么也不愿上岸。
辰,感谢今夜你的来访,如果你不来,我就要做那个灯下闲敲棋子的故人,没有黄梅时节家家雨声,亦无青草池塘处处蛙鸣,我在这小城的公寓的一个角落中,一个人是不敢用任何的声音,将这万籁的沉寂打破。
辰,你信笔涂写的极眼熟的字,一笔一笔地进入眼帘,我一字一字地默看着杂乱散漫的字,犹如听你一言一言地对着我诉说,就像平日我只可以静静地听你随意倾谈,也只有你能够容忍我的漫无涯际的思想。虽然我和你各有一方风景迥异的心灵天地,我们仍常常在一处看流云飘风,我们欣喜惊异的目光在广袤的自然中不知所终,有所思,就在那未至的远方。
人生难得一知己,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我们从精神的层面相互启迪,古人那种“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的深厚与淡泊不再遥不可及,更兼那种“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否”的温馨隽永。
风声正浓,挟着将雨的湿润。想来你已到家,走在雨的前头,那么此刻,你是否也在帘下静卧听着欲雨的风声,也听将至的雨声?记得你说过你喜欢雨中独步,我不喜欢,所以会为你未遭雨淋而庆幸,我喜欢坐在窗下宽大的椅中静望遥远的雨霭,看天上落下的雨怎样将窗外的大树淋湿,又怎样淋湿树下的土地,偶尔放眼,在远处,灰白色的一帘雨幕正倚天而降。
掩上你翻启的书页,这种声音像一只轻悄的脚步踏在天空无边的夜色上。雨,来了。
这清新的雨声,无所踌躇,无所顾忌地一下子打破了夜的沉寂,飒飒地在阵阵风声之间喧哗。雨,总是白色的,但夜并不因为雨的白色而明亮,仍然是墨黑一片。在这无边的墨黑和孤寂中,对你的回忆仿佛闪烁的繁星升起在我的夜空中。
记得我们同桌作文、心会神通的暮春时节么;同窗读书,蝉声如雨的流火七月么;挥拍斗球、跳跃鞋飞的羽球竞技;远郊野游、穷乐往返的五月之夜;探梅荒园、斟酌互酬的元夜雪飞;还有灯下欣会、想与沉默的长别重逢......
辰,今夜我的心在你拜访后的雨夜徜徉不归,不知在哪一片荫冠里淋湿了她的羽翼,或许,你此刻也在户外、雨中,它和你在一处。
正对窗口的白色墙壁上挂着一帧无名油画,蓝色的天空下满目金黄的树林和倾斜的山坡,它们同窗外的幽暗形成强烈反差,在这被雨声冲散了寂寥的房间中,眩眩地刺目明亮,我回过头来,幻觉你正快活地向着我的窗口走来,雨天的风拂扬起你的长发,露出宽阔明净的额,如一泓沉静自由的湖水。你的长发在窗外纷飞,如这静寂平和的夜色,墨黑一片,在这一片墨黑之中,闪闪的星辰正是你清扬的明目。
窗外,雨声正浓。祝你晚安,我亲爱的朋友。
配图:野地美树子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