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出去打!
还是晚了,只闻得轰然一声,桌砸了,屋塌了,栏断了,初五斜斜飞出,怀里搂着的初一被猛得抛向天,我赶紧一个纵身跃起,想要接住。
接是接住了,不过一个泄气,抱着初一直直向下坠去,惨了,这回要摔个半残了。
顿然落地,预期的疼痛没来,身下是软软的,初五的哀嚎在耳边惊起,
十五,初一,你们两个死胖子,哎哟,压死我了。
人来人往的长街,初一叠着我,我叠着初五,初五叠着,叠着地,厚厚的青砖地,竟然都有些裂了,初五一定很疼吧。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被一群人围着,男女老少,指指点点,还有人掩面窃喜。
好丢人。。。
一炷香前,我们三人还坐在这个叫做“醉仙居”的二楼雅间,临窗品茶,静候佳肴。
是的,我们下山了。
师父闭关,初五撺掇了初九半天不得,偷偷摸摸带着我和初一下山,名曰,体察民生。
所谓民生,我和初一不解,也不甚想了解,我们本是打算去东山偷只鸡做叫花鸡的。初五说,鸡不会跑,叫花鸡改日也能做。可庙会会跑。
什么是庙会?初一看我,我看初五。
就是一堆人凑一块儿,摆上一堆好吃好玩的,换着玩换着吃。
好吃?好玩的?初一眼睛亮了,唇角也亮了。
走不走,不走等师父出关就什么都吃不到玩不到了啊。
走!
大师哥,这是什么?
空竹。
大师哥大师哥,这是什么?
空竹是什么?
糖人。
糖人是什么?怎么是吹出来的?
空竹是什么呀?
咦,这个又是什么?九个圈圈。拽不出来哎。
九连环。
大师哥大师哥,这个咚咚咚的好玩呀,是什么呀?
拨浪鼓。
大师哥。。。
大师哥。。。
闭嘴!你们俩吵死了,这些破玩意有什么好看的。快走,前面有好玩的。初一,你手上拿的什么?哎哎,塞我手里干嘛,怎么这么黏。
嗌,这位爷,还没给钱呢。
别拽爷袍子,摸脏了你给洗呐。拿去。
嗌,叶子。哎呀,金叶子。谢,谢谢爷。
大师哥,这长街上好多人啊。
可不是么,你看这大姑娘,中姑娘,小姑娘,十五呀,看人家小姑娘穿得多好看。回头大师哥也给你买两身花布裙子,别成天跟我们似得就裹一块白布。
大师哥大师哥,这个亮晶晶的真好吃,好甜呀,你要不要舔一口。
初一你离我远点,口水!
啃糖人啃得不亦乐乎的初一喇子流了满下巴,不停得拿手擦,擦完不停往初五衣襟上蹭。然后,他终于被初五扔了出去。
扔在一个奇怪的大木箱子里,黑色的木箱子,底下四个圆圆的木头圈圈不停地转着,前面还有一头,是了,马,有次见个黑衣人骑着这东西拜过大周山的山门。
大师哥,这个马拉的箱子。。。
什么箱子,这是马车。
好阴冷的马车,居然全铁包着。等等,那个标记。黑色马车的右角上有一个凹进去的花纹标记,很怪异的花,有七朵花瓣,我从没见过,转头要问初五,却见一向轻松不羁的初五脸上此刻满是凝重。
黑色的马车垂着厚厚的黑色布帘,看不见里面,隐隐约约都没有,忽然钻出初一尖锐的惊叫,随即初一被丢了出来,手中糖人粘在额头,姜红的糖渍顺着额头流进他大张的口中。
初五接住初一,神色依旧很凝重,眼睛死死锁住那辆怪异的马车。缓缓荡下的布帘后,是一张惊恐至极的面孔,不,不是的。是一张惊恐至极的面具。也是黑色的,像是铁,又不太像,很薄,很亮,很可怕,就像炼形未成的那些鬼生面孔。面具后有一双阴冷的眼睛,明明那么远,却瞬间寒到心肺。
我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靠近初五身边。布帘垂落,马车徐徐驶开。那股阴冷寒意也瞬间消散。
走,吃什么糖人,大师哥带你们去见识下什么叫人间极品美味。
唰一记,初一手中糖人飞天,咧嘴欲咬人的初一在听到初五下一句时乖乖闭上了嘴,迈开小短腿紧紧跟上。
醉仙居,三层小楼,不是很大,但很,精美。大师哥说,这就是精美,那朱红廊柱层飞屋檐,那汉白玉台金碧拱顶,这些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
小二,来一壶花雕三斤牛肉。
花雕是什么?我瞪大了眼睛。
牛肉是什么?初一瞪大了眼睛。
唉,俩傻孩子,都被师父在山上关傻了。别问,一会上来尝一口就知道了。那滋味,神仙也难求。
花雕上来了,豆青色瓷壶一把,细口流出,竟然有热气,浅尝一口,呼,好辣。
牛肉上来了,好大一盘,好大一坨,一坨,又一坨。
望着那厚实的几坨肉,我伸出的筷子停在半空,为难望向初五,这,如何下口。
初五嘿嘿两声,直接上手,抓起一坨牛肉送至嘴边就是一大口,眯着眼睛嚼上半天终于叹出一句,销魂呐,还是新鲜出锅的香。
见我呆坐半晌不动,挤挤眼睛努努嘴,示意我,如他一般,用手拿了直接啃。思虑良久,隐隐窜入鼻息的香气,终是令我怯怯伸出了手。
怎样?好吃么?
咦,这肉,不就是上次。。。
哈,小十五舌头真灵。对,就是那次我偷偷带回来的那个。
大师哥,你居然偷下山。你还骗我们说那是灵肉。
嘘,师哥不偷偷下山,你们能吃的这人间极品么,如此极品怎么不能称为灵肉,这可是上好的牛腱子肉卤酱而出的。
什么是牛腱子呀?
就是牛大腿上的肉,藏筋带膜,硬度适中,牛身上最美味的部位。别再问牛是什么了,就是咱下山时看到那老农赶着的四条腿物事。最好吃的肉,之一。如何?好吃么。
恩,比上次你带回来的那小块好吃,更香,更鲜润。
那是自然。那会儿那块都快干了。这醉仙居的酱牛肉可是整条长街最出名的美食了。得用九合清溪的溪水泡上一天,每两个时辰换一次清水,再用这老陆头的独门秘酱腌制一个多时辰,再入锅慢煮,你瞅瞅,这色泽,浓艳不坠,这香味,醇厚不散,这口感,软硬适中。一块牛肉,一口花雕,那简直就是神仙也难求。嗳,花雕呢?
这边厢初五正迷醉牛肉里,那边厢初一抱着那壶花雕竟然钻到了隔壁桌底下,酒壶似乎已空,咧嘴傻笑的初一晃悠悠试图站起,然后,一阵哐啷,桌翻了,碟碎了,顶着满头满脑红黄菜汁的初一,呃,不是初一,是一个身高与初一相差无几的,不是小孩,是侏儒。居然世上真有侏儒其人。
然后,这个一脸菜色的侏儒竟然拔出刀,直直向初一劈去,于是就有了之前那一幕。
欺人太甚,轻轻推开身上的烂泥初一,我一跃而起,指尖轻点,口诀默默,却被初五怒喝拽下。
十五!忘了师训么,只可用技,不得用术!
好吧,又是一个泄气,再次重重摔下。正欲扶起初一,脚边空空如也,初一呢?难道,惊慌中人群中一阵乱窜,胳膊不知被谁攥住,扭身欲打。
二,二师哥。
抱着初一的初九一袭白衣飘飘,脸上居然同师父一个神色,淡淡的,似笑非笑,定定望向我,然后,飘向初五。
十五,快跑!十五,牛肉!
一包东西挟着浓郁香味儿呼啸而至,竟然是,那盘酱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