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半年前,站在毕业的档口,我采访了几位在京的应届生,写了一篇《北京应届生图鉴》,讲述了一群即将步入社会的大学生的担忧、迷茫与理想。
如今半年过去了,我和这批采访对象,都正式走出了校园,开启了我们的北漂生活。近来,突然有了做一次回访的打算,想看看他们都过得怎么样了。
五个月前,毛咚呱找到了一份他觉得还算满意的工作;五个月后,正式离开校园的他,有了想跳槽的想法。
公司管理混乱、工作氛围奇怪、流动性很大、同事间沟通成本高且办事效率低、实际在做的东西并不是自己喜欢的……在萌生去意的那一刻,毛咚呱就列举了这家公司的“一百宗罪”。
但他明白,所有这些都更像是一个个借口,让自己可以跳得更“心安理得”。
他不希望被人说是“眼高手低”、“不够踏实”。
“可能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他说。
更高层次
大Z和老板说“辞职”的时间要更早一些。半年前,他还在一面等着考研的复试分数线,一面海投简历,并表示“二战成本太高、不打算二战”;半年后,他已经经历了考研落榜、找工作、开始实习、辞职准备二战几个阶段。
“距离复试线就只差几分,唉!”几分之差,就让大Z和他的学术梦想失之交臂。
落榜后,大Z果断投身到了春招的队伍中去。然而,由于此前一直在为考研做准备,他的实习经验并不像他的同学们那般丰富,这给他找工作增添了不少难度。
“传媒行业,比起你的学历、成绩,HR更看重的是你的作品和工作经验,你传播学概论考100分,含金量不如你发表过一篇短评来得高。”大Z觉得,毕业于传媒名校的王牌专业,确实给他加分不少,但远不足以让他在找工作这件事上毫无顾虑。
好在在校期间,他曾加入过校媒组织,参与过杂志的出版与创作,这份经历最终为他赢得了一份视频直播节目策划的工作。
刚开始,大Z对这份工作还挺满意的:“不用坐班,工资、提成、福利都不错,同事人好,老板算是个文化名人,做的东西也还蛮有意思的……”实习的头两个月,他干劲很足。其他同事平均一个月做两三个选题已经很了不起了,而他一人单月就曾完成过四个选题,深得老板赏识。
两个月后,他和朋友在通州租了套租金不低的房子,做好了正式开启北漂生涯的打算。
然而,当工作进入到第三个月时,大Z觉得事情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先是发现,公司里除了他和一个小领导,其他人大多在混日子。老板表面上对这件事情很生气,甚至开除了一部分员工,但转过头来并无太多改革的实际动作,公司很多“远大计划”都只出现在每周的会议上。
紧接着,大Z开始有了些迷茫。在累死累活地做了两个月之后,他发现他的工作已经进入到一个机械化的阶段了:每周重复着相似的内容,精力都浪费在了找人上,个人能力没了更多可以提升的空间。最重要的是,他在大学四年所积累、学习的一切,在这个岗位上,似乎都无用武之地。
“我主要是觉得刚创业新媒体公司需要需要你去挤东西出来,但是我自己喜欢能学更多东西。”大Z说。
五月末,大Z有了离职去二战的想法,他表示,与复试线只有几分之差这件事,仍在困扰着他。
他在与高中好友们的语音时,和他们讲述了自己的想法,几个已经步入职场的朋友将他狠狠骂了一顿,说他是在逃避,认为他太不理智了。
但这并没有劝住大Z,最终,他在坚定了二战的信心后,向老板提出了辞职。这一次,他决定考北大的研究生。
“既然选择了二战,那就不想还是原地踏步,去北大的一个好处就是,能到一个更高层次的平台去。北大的学术资源、平台, 是其他学校没法比的,我想做学术,这是最合适的地方了。”大Z和他的室友们开玩笑说,去了北大,他就能接触到更高层次的同学、室友了。
小鹿其实也有这样的想法,但这种想法让他选择了留在自己现在的公司。
“我们的新节目就要上线了,这个节目做出来肯定能为我的履历加分不少,是我以后去往更大平台的一块跳板。”尽管多年积累下来的职场经验,让小鹿对公司的运营状况感到一丝担忧,但他没有像一些同事一样选择离开。他认为,公司给他带来的潜在收益,值得他冒这个险。
比起毛咚呱和大Z,小鹿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米虫
七月底,毛咚呱的父亲给他发了一个300块的微信红包,说是炒股赚了点小钱,请毛咚呱吃饭。
毛咚呱一开始是拒绝的,但父亲一再坚持,他又看了看自己七月份的账单,最终还是收下了。
工作几个月后,毛咚呱终于实现了当初的“理想”:财务独立,不再问家里要一分钱。即便在租房子、买家具,需要花大笔钱的时候,他也在父母问他钱够不够花时,给了他们肯定的答复。
今年年初,毛咚呱的母亲退休了,不久之后,她还做了次大手术,花了不少钱。尽管毛咚呱也明白,这些变化并不至于影响家里头的生活质量,但他还是觉得,不该再花家里的钱了。“我现在还没能力说赡养他们,给他们钱,那我至少做到自己养活自己,不让家里操心。”
为了打消父母的顾虑,毛咚呱还给父母算过一笔账,向他们证明,扣掉房租和基本生活费用后,他依然有大量可支配的收入。
只是他没向家里说,尽管收入多了,可他的花销也水涨船高了。
“过去一个月1600的生活费,绰绰有余,现在赚得多了,花的也多了,最关键的是,就算我天天记账,我还是想不通我怎么就花掉了那么多钱。”虽然毛咚呱还没遇到财务上的压力,但每个月都存不下多少钱这件事,还是令毛咚呱有些焦虑。
这也是他对跳槽这件事犹豫不决的重要原因。
纵使现在这家公司有千般不好,但它为毛咚呱开出的薪水是叫他满意的,即便是实习期的工资,都要比很多应届生的正式工资来得要高。
几周前,毛咚呱曾经实习过的一家公司的老板找到他,向他提出想让他回来,参与公司一条新产品线的开发与拓展。这份工作,不管是从内容还是前景上,都叫毛咚呱十分动心,但如果接受这份工作,意味着至少在未来三四个月的时间里,他的收入都要减少近三分之一。
“虽说钱不是最重要的,但在北京,收入上的减少,确实是一件叫人很没有安全感的事情。”毛咚呱说。
今年五月,智联招聘发布了一份有关2017年应届毕业生求职情况的调查报告。数据显示,2017年应届毕业生实际签约平均月薪为4014元,较2016年下降751元。
在物价、房价日益走高的今天,每一个选择留在北京的应届生,所要背负的压力都在变大。
比起毛咚呱,大Z要更加无奈,因为辞职后,他失去了收入的来源,备考期间,他不得不啃老。
“房子签了一年的合同,因为是和朋友合租,转租出去不方便,加上我复习也得有住的地方,回老家复习效率太低了,所以就继续住在通州那了。”尽管家里对大Z的选择十分支持,母亲叫他不要担心钱的事情,可他仍旧十分愧疚,“同宿舍的四个就我还在啃老,简直是个米虫。”
为了减少自己的“负罪感”,此前几乎没下过厨房的大Z学了几道快手菜,他说,这样每天下来能省不少钱。
两个人的事
毛咚呱之所以担心收入问题,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谈恋爱了。
几个月前,他还觉得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已经没什么耐心了,但就在毕业前不久,他还是和一个师妹走到了一起。他表示,当时完全没有任何顾虑,就是觉得感觉对了,应该要在一起了。
恋爱不仅增加了毛咚呱的日常开销,让他在收入和存款问题上必须更加慎重,不能再凭一腔热血就“说走就走”了,还令他在收入问题上多了另一层考虑。
关于未来的考虑。
如果说过去的毛咚呱只需要管好他一个人,那现在他所做的决定关系到了两个人。
“虽然现在说结婚啊、成家什么的还太早,她也还没毕业,但作为一个社会人,有女朋友了,难免会往这块想吧。”比起现在的安稳,将来的发展同样是毛咚呱必须考虑的。
同样抓住青春的小尾巴,在毕业前后找到自己心爱的姑娘的人,还有小鹿。
此前他一直担心,通过工作没办法接触到心仪的女生,自己可能很多年内没法脱单了。可没曾想到,就在他要彻底脱离校园生活时,他喜欢上了一个同级的女生,并最终和她走到了一起。
比起毛咚呱,恋爱对小鹿生活的改变要更现实一些。
女友和他同为北漂,是一名职场新人。所以作为职场老手的小鹿除了解决自己工作中遇到的问题,还要花时间来帮她调整身份转变所带来的心态变化。
最近,女友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小鹿经常白天上班,晚上再跑很远去女友家陪伴她。对此,小鹿没有什么怨言,说起这事时,他还羞涩地一笑,说:“我是不是还蛮体贴的?”
你的远方也是星辰大海
有一回毛咚呱下班时,在地铁换乘的通道里看到一位地铁站工作人员,红着眼眶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毛咚呱想起自己大二第一次实习的时候,每次走到这里,看着汹涌的人潮,他也特迷茫,特想哭。所以尽管知道那位工作人员哭的理由很可能和他不一样,但就在那一刻,他挺想去安慰她一下的。
事后他把这件事情发到了朋友圈,有一位同学看到了,来找他聊天,说她最近也是这样。公司搬家后,她每天上班来回得三四个小时,下了班累得要死不说,还得挤很久的地铁回去。到家后只想瘫在床上,玩玩游戏,可手里还有一大堆工作没做。想到这些,她好几次在公交上都有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
在北京生活,好像时不时就会被这样的焦虑所包围。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有点像压力太大,也有点像是孤独,或者说是没啥归属感。看着地铁站里人来人往,一下子觉得自己特渺小。”毛咚呱说。
下班后,他经常会顺路去母校里逛一逛,一来是为了去找女朋友,二来是他觉得,走在学校里能让他觉得安心,好像能暂时回到校园时光,从而躲避些什么。
大Z每天在家复习,他不用担心早晚高峰,但他也有类似的焦虑感和孤独感。
白天,合租的室友都去上班了,他一个人待在家里复习。偶尔想出去走走,或者晚上去吃个宵夜,却发现周围一片荒凉。
有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掏出手机,在大学的宿舍群里说,他觉得好慌,感觉二战比他想得要难。
毕业后,室友们都各奔东西了,但大家还有在群里聊聊天、开开车的习惯,哪怕是看到了一条有意思的新闻,也想第一时间在这里分享。比起一个人在大城市里奋斗,当初那间小小的宿舍似乎更能给人归属感。
Fancy 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北京应届生”,她毕业于武汉大学,去年年底拿了某互联网巨头的offer,并只身一人来到北京。和北京当地高校的应届生相比,她要面临的问题要更多一些。
早在面试阶段,就有面试官问过她关于归属感的问题。
“我当时的回答是,归属感是靠与这个城市的联系建立起来的,而不是说有一套房,一个户口。待得久了,自然会有爱去玩的地方,有熟悉的朋友,归属感自然就有了。虽然这些我现在都还没有找到,但我觉得,也许慢慢真的就会有的吧。” Fancy说。
但在刚到北京的日子里,她还是被孤独感和迷茫所困扰过。
有一回,她下班回到出租屋时,已是深夜。她差点找不到回家的路,看到左边密集的居民区亮着灯,于是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朋友说:“你看,我的左边是星辰大海”,朋友回她,你的前方也会是的。
“可是当时我走错路了,前面真的是一片漆黑,心里还蛮难过的。” Fancy回忆到。
不想死在四十岁之前
毛咚呱犹豫要不要跳槽,最后一个原因,就是这其实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有关新项目的很多东西都还是未知数,如果成功了,固然是好事一件,可如果失败了,他虽然不会有啥大麻烦,但意味着他又要从零开始。
“我相当于是放弃了一份很稳定的工作,去冒一个险。”毛咚呱说,他和邀请他回去的老板也是这么说的。
他咨询了小鹿,小鹿劝他不要跳槽。多年的职场经验让小鹿明白,现在跳槽不是一个好时机,薪金的吸引力又不足够大。况且毛咚呱第一份正式工作才做了半年不到,频繁跳槽不利于他之后的职业生涯。
毛咚呱又去网上搜了很多90后应届毕业生工作第一年就跳槽的故事,看着看着,他明白了一件事:他不是在寻找肯定,而是在寻找支持。
就像电视里说的,抛硬币做决定的意义不在于帮你决定,而在于你抛出去时,就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了。当毛咚呱去询问意见时,他对于心中对于肯定答案的期待,就已经给了他答复。
他想要的,可能是别人帮他按下这个确定键。
在大Z心中,也有这样的困惑,所以他才会在决定要不要二战前,发起了那次的语言谈话。
小鹿虽然对自己的职业生涯规划更明确,这方面的困惑较少,但他在决定要不要表白前,也征求过很多人的建议。
毛咚呱说,过去好些年他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情,逃避选择,将自己的责任推卸出去,但这回他必须得直面这件事。
这些天,他经常会想到知乎上的一个回答。
有人问,大家在24-26岁的时候,都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在众多鸡汤外,有一个回答很扎眼。
毛咚呱觉得这个说得就是他。所以他将这张纸,设为自己的手机壁纸,用来提醒自己。
“有种说法是人到了四十岁就会死掉,什么激情啊、冲劲啊都没了。我不知道我到了四十岁会不会这样,但我特别怕我死在四十岁之前,在还能做些什么的时候就蔫了。”毛咚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