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启封

“什么？绑架？好的，我马上过去。”罗勇挂断电话，抄起挂在衣架上的警帽快步走了。

“小刘，帮我锁门。”罗勇下楼时对碰到的年轻警员说。他走的很匆忙，没时间收拾了。

“好的，局长。”年轻警员看着行色匆匆的局长，有些纳闷。来警局这么多年，头一次看见局长这么紧张。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局长办公室走。

“刘师兄，罗局长不在？这里有一份文件需要他签字。”小刘端看着一直放在办公室的白板，忽儿听到门外的问询声。

“小李啊，罗局长有急事走了。你把文件放桌上吧。”

“刘师兄，你在看什么呀？”小李好奇的看着白板，上面密密麻麻的画着很多线、还有照片，像是逻辑图？人物关系图？看得出来，画这图的人很用心，上面标注的非常详细。

“这个啊。我来警局的第一天，局长就看这个图。听前辈说，局长一生破案无数，唯一的悬案就是这个。咱们局长快退休了，心心念念的就是想抓住这个凶手。不过，好像已经过诉讼时效了。”小刘见没什么事，便多说了几句。

“是什么案件，连局长都束手无策？”小刘的话激起小李的兴趣。

“我就知道个大概。好像二十多年前，咱们市有一个奇妙国有食品厂，他们生产的饮料特别有名，卖的可火啦，他们厂的饮料配方就是商业秘密，只有厂长知道。结果有一天这个厂的厂长被敲诈200万，对方说知道饮料的配方，要200万买回配方，不然就公布给社会。200万啊，在二十多年前可是巨款啊。刚开始厂长不信，结果收到信一看，里面还真的是配方的原料。非常详细。厂长就急了，就报警了，当时接这个案子的就是咱们局长。但是当时的刑侦手段还不太强，咱们局长就派一位警员和厂长一起去交款。厂长去交款，警员藏车里等厂长给抓捕信号。结果，等好久也没动静，警员出去看，厂长失踪了、钱也没了。没几天，厂长被发现死了，都死好几天了。听说都臭了。跟车的警员也引咎辞职了。我还听说，辞职的警员和咱们局长是朋友。所以啊，厂长死了、钱没了、案子没破、朋友也走了。这事就一直成了局长的心病。”

“那个警员叫什么呀？”

“好像叫赵志刚。”

“赵志刚？我记得今天要签约的那个老板也叫赵志刚。”

“什么老板？”

“咱们市今年最大的招商引资项目啊，那个从上海过来的大老板，要在咱们市建一个很大的商业综合体。他就叫赵志刚，对了，他好像就是咱们本市的，后来去的上海，找的上海有钱老婆，就发家了。”

“不会这么巧吧。”

“你们两个在局长的办公室嘀咕什么呢，不用工作啊。”主任的声音从天而降。

而此时，年轻警员谈话内容里的两位主人公，正坐在会议室里。

“老赵，没想到在这样的场景下重逢。”罗局长有些尴尬的寒暄。

“是啊，罗局长，今天的事就拜托了，请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听得出来对方努力保持自己的冷静。

“到底怎么回事？你和我们仔细说说。”

“我今天过来签约，整个过程都挺顺利的。结果刚直播结束，我秘书就过来和我说，我女儿被绑架了，这是对方留的纸条。”赵志刚说着将纸条递过去。

一张普通的A4纸，上面机打一句话。

用二十三年前奇妙食品厂的饮料配方，换回你女儿。

02.迷雾

市里最大的招商引资项目签约的当天，签约方的女儿就遭遇绑架，严重影响市里的形象。虽然政府已和赵志刚公司做好沟通，此事不对外宣布。一方面是为了城市形象，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案件侦破。

但是市里压力很大。市委办公室、市政府办公室连番给罗勇打电话，出事当天也是要求罗勇亲自到场督办，只有处级干部参加此案，其他警员都保密。

赵志刚已经回酒店了，警局安排专人做技侦，其他人回警局复盘。整个警局都笼罩在阴云里，年轻警员连大气都不敢喘，看着处级领导干部们进进出出，可什么事也不安排给他们，全部是自己上手。可见出大案了。

从收到纸条到现在过去六个小时了。所有人都在和时间抢线索。

夜幕降临，警局会议室。

“这个案子多重要，我不多说了。咱们直接开始，先从签约现场开始。建国，你先说。”罗勇连开场白都省了，直接进入主题。

负责签约现场技侦工作的是方建国，他手里只拿着几张纸。

“赵志刚签约的地点是在市政府的二楼会议室，咱们查了会议室、大楼的监控，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员出现，而且进出大楼都需要查验身份，外面的人进去的可能性很小。现在正在排查周围道路监控，暂时还没有进展。”方建国汇报到最后底气有些不足。

“下一个，钟军。赵志刚酒店那里，有什么进展。”

事情发生以后，赵志刚就回酒店了，钟军一方面负责他的安全，一方面也进一步了解情况。

“赵志刚是上个星期二回本市的，至本周一签约，中间一直住在酒店。但是这一周他接触的人比较多，基本都是生意场的朋友，也有一些儿时玩伴。这个范围有些大，正在跟进。另外，酒店进出人流量很大，监控排查还需要时间。”钟军稍微犹豫一下，接着说，“罗局，您看，现在看监控、收集线索，还得排查人员，工作量有点大，能不能申请让科级干部也加入进来，光咱们几个老胳膊老腿的跑不过来啊。”

钟军说这话的时候知道罗勇的顾忌，案子影响太大，知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但是现在工作量太大了，他还是斗胆提了一句。他这一出声，其他几人也附和。

“这事等会再说。宋斌，秘书那里有什么进展？”罗勇看了一眼负责跟进秘书的宋斌。

“当时纸条是塞在秘书的包里面，秘书拿到以后立刻核实，发现赵志刚女儿真的失踪了，才在签约仪式结束以后第一时间告诉赵志刚。秘书在签约仪式当天包没有离身，排除当天放进去的可能。但是秘书前一天曾经拿着包逛街、吃饭，这期间接触的人太多了，正在排查。”宋斌如实说。

“耀辉，你那里呢？”杨耀辉负责食品厂配方事宜跟进。

“二十三年前奇妙食品厂配方泄露，厂长死亡。工厂很快就破产。当时工厂有上千工人，能够直接或者间接接触到配方的人初步估算在120人。现在正根据与案件的紧密度，进一步缩小人员名单。”杨耀辉回答。

罗勇听了大家的汇报，静了静，表态“你们回去梳理线索，再根据需要安排人。记住，选人的标准政治立场一定要坚定。注意保密，这个事情要再三重申。刚才的材料整理好一份，拿到我办公室。散会。”

大家离开会议室，又各自回到自己的“战场”。

罗勇看着眼前的厚厚的材料，扫了一眼已经在那里立了很多年的白板。上面的文字和照片，他无数次的复盘。

食品厂的饮料配方？

二十三年前的厂长被害。二十三年后当时办案的警员女儿被绑架。

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关系？

罗勇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

03.久违

罗勇的办公室又多了一块白板。上面的文字和图片每天都有变化，那是赵志刚女儿绑架案的关系图。

距离案件发生已经过去两天了，歹徒除了当天留下一张纸条以外，再没有联系过赵志刚。在酒店蹲守的警员看着每天以泪洗面的赵太太，百感交集。赵太太的父亲在上海也是有影响力的企业家，赵志刚一家在上海也是风云人物。可是面对女儿失踪，他们也不过就是寻常家的父母。他们现在期待歹徒联系他们，哪怕是让他们倾家荡产，只要女儿平安。可是对方要的偏偏是一个已经破产食品厂的饮料配方。他们每天都在询问警员案件进度，得到的回答永远是“正在跟进”。

警员们也很着急，但是他们只负责酒店技侦。其他小组的进度他们确实不清楚。但是有一点他们知道，在警局的气压更低。

方建国、钟军、宋斌、杨耀辉以及每一位组员，几乎昼夜不分在排查线索。但是赵志刚的圈子太复杂、事发前秘书出入的地方人流量太大，食品厂的人员更是多。梳理线索绝对是一项工程。奈何，政府办的电话每天都来。不过两天，罗勇感觉自己老了好几岁。

罗勇站在两块白板前，给赵志刚打了一个电话。

“老赵啊，食品厂的案子，我想和你聊聊。”

罗勇决定从绑匪的角度出发，他这么想要食品厂的饮料配方，一定有他的理由。

酒店的警员给联系了一间会议室，仔仔细细的查看每个角落，确定没有问题，两位老朋友在案件发生以后，终于坐在一起。

老了。

二十多年没见，当年正值壮年的战友。如今，一个要快退休，一个准备转战二线让子女接手。本应该是安享晚年，却在这样的境地相遇。

食品厂饮料配方案件，一个是负责指挥的警察，一个是负责保护当事人的警察。

女儿绑架案，一个是受害者的父亲，一个是负责侦办此案的局长。

他们永远不会再回到一起共事，破案以后把酒言欢的时代了。

“今天来找你，主要了解，当年食品厂饮料配方案件。歹徒想要这个配方，肯定有他的理由。我觉得我们可以从这个角度反向推演整个案件。”罗勇开门见山。

“啊？这有什么可说的。我当年在报告里写的很清楚了。”赵志刚显然不愿意再提起这个案件。

罗勇能理解，毕竟作为警察，自己要保护的当事人被杀、赎金消失，确实是污点。赵志刚当年走的非常决绝。以当警察为荣的他，当年没有一丝犹豫就去了上海。可是，时隔二十多年，仍旧还是这么介怀吗？

“老赵啊，作为曾经的同僚，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当年的食品厂配方案，也是我的一块心头病。但是，绑匪不要赎金，却要配方，你难道不想知道原因吗？或许这会是案件的一个突破口。”罗勇再一次阐明自己的观点。

“勇哥，这个混蛋就是故意的。他要么是仇富，要么就是当地的企业家不想让我在这里做生意。这个才是你们调查案件的点。你们天天派人盯着我的家人、一个一个的找食品厂那些员工，有什么用。你应该找的是当地的那些有黑历史的企业家。”赵志刚仍旧对食品厂配方案三缄其口。

罗勇见问不出什么，简单聊几句便起身告辞。

罗勇又交待在酒店值守的警员，这几天一定要打起精神。“你们在等待绑匪，绑匪在等待时机。千万不要放松，一时的疏忽就有可能被趁虚而入。”警员们频频点头。

04.旧案

罗勇从酒店出来又回到警局。事情发生以后，他就“住”在警局了。他从档案室调出来奇妙食品厂案件的全部卷宗。说是全部，其实并不多。二十三年前刑侦手段有限，很多的线索都早已掩埋。唯一不能掩埋的只有真相，但是真相要抽丝剥茧才能找到，而警察的职责就是找到真相。

罗勇翻看一张一张卷宗，那些在他脑海里盘复无数遍的片段，一点一点链接起来。

二十三年前奇妙食品厂是本市最大的一家国有企业厂。厂里的“奇妙多”饮料全国畅销，厂里的效益非常好，工人的工资比当年还是队长的罗勇都要高。罗勇一心想当警察，一身警服浩然正气。可是相亲时，对方接听电话，听说另一个相亲对象是奇妙食品厂的车间主管时，立刻就走了。为此，罗勇还和当时是同一战壕的赵志刚吐槽。赵志刚还半开玩笑的说，如果他是女方，也会跟着走。

当年奇妙食品厂的厂长姜鹏，手里有饮料配方，又一心扑在工作上，厂里人人腰包鼓鼓。可是眼红的人也盯着他们。一封敲诈信放到姜鹏桌上。没人知道信是怎么进来的。那个年代。监控还是个稀罕玩意。厂里人员又杂，谁也没有留意是不是进来一个陌生人。

信的内容很简单，要200万买回饮料配方。

第一封信没有引起大家的警觉，毕竟配方一直只有厂长知道。厂里几个主管开会商讨的结论是，有人恶作剧。置之不理。

很快，第二封信出现了。

里面详细的写出配方的几个重要要素，甚至是温度、湿度，保存环境等要求。主管们向姜鹏询问信内容的真假，得到肯定的答复。大家慌了。姜鹏主张用钱解决，但是主管里有人不同意，有人偷偷的报警。

警察介入了。

显然，警察的介入打乱对方的计划。第二封信出现以后，很久都没有动静。厂里也组成巡逻队，门卫也加强管理。

罗勇当时负责这个案子，赵志刚是当时整个队里技侦水平最高的。

结果，三天以后，厂长姜鹏告诉罗勇。对方来信了，这一次是直接放到他家里的信箱里。内容是，要求姜鹏自己过去交钱。如果发现有警察跟着，第二天全市都能知道配方。

配方就是命啊。姜鹏执意要去交赎金。200万在当年绝对是一笔巨款，况且是国有企业，动一笔钱必须得请示。可是请示的时间太长，再加上谁也不敢点头。就在大家都等待部署的时候，姜鹏已经在账上取走钱了。

罗勇在这件事情上很难同意姜鹏的做法，但是事情太紧急了，只能安排在接头时，抓捕犯罪嫌疑人。

交钱的时间就有明天，地点在距离市区很远的一处废弃工厂。当时的条件下，无论是警力还是技术手段都很难布置妥当。赵志刚作为当时技侦的一把好手，主动请缨，藏在姜鹏的车里，两个人一起过去现场。等姜鹏交钱的一瞬间，给一个信号，赵志刚就联系队伍其他人员上前实施抓捕。

这似乎是当时唯一可行的办法。

于是，姜鹏开车去交易地点。赵志刚藏在车的后备箱里，事前准备了通气口。姜鹏身上和赵志刚身上都装了窃听装置，赵志刚身上还配备信号发射装置。

姜鹏开车先走，其他警员在远处埋伏，伺机行动。

一切似乎按照部署进行。直到，姜鹏开车进入废弃工厂……

罗勇合上第一本卷宗。这本卷宗，他也有提交报告。所以十分的熟悉，当年亲身经历的一切，又像电影一样回放。

罗勇打开第二本卷宗，里面是赵志刚的报告。

赵志刚一直藏在后备箱里，但是后来许是连接距离有限。姜鹏下车以后，他的信号就中断了。赵志刚试图离开，但是后备箱不知道为什么打不开了。他费了好半天劲才打开，然后他立刻联系跟踪小队。

跟踪小队很快到达现场，但是遍寻整个废弃工厂，都没有找到赵志刚。

三天以后，在省道旁边的一处工地上，发现姜鹏的尸体。已经死亡超过二十四小时，200万不翼而飞。

卷宗后面附的是赵志刚的辞职报告。

第三本卷宗，物证、照片、勘验笔录、鉴定意见等。

三本卷宗。二十三年前 旧案的全部内容。

05.复盘

寂静的夜适合深思。罗勇站在白板前踌躇。

他觉得自己站在一个圈里。

二十三年前，敲诈犯、姜鹏、赵志刚、他站在一个圈里。他是当事人。

二十三年后，绑匪、赵志刚、他又站在一个圈里。他还是当事人。

这两起案件，看似他旁观整个过程。可是，他冥冥之中感觉，他是当事人。当局者迷，所以他走不出来。

那么，那个拥有上帝视角，洞察整个事件的人到底是谁？

当年为了抓捕犯罪嫌疑人，也为了厂里的运转，姜鹏死亡的消息一个月以后才公布。可是布控失败以后，那个敲诈犯再也没有出现过。当时负责此案的所有警员都认为是犯罪嫌疑人杀害了姜鹏，拿走了钱。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呢。

很多人都知道姜鹏手握配方，但是能接触到配方的人很少。无论是敲诈案发生以后，还是姜鹏死亡后，这几个人在警方的布控下没有任何的异常。200万绝对不是小数目，杀人更不是儿戏。在这个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除非是心理素质相当过硬，或者就是真的不知情。

那么还有谁接触到配方，还能拿走钱？

罗勇的脑海里出现一个名字，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可这是唯一能说通的地方。

赵志刚。

他藏在车里跟着姜鹏的那一路。他是唯一能够接触配方，也能够接触钱。

如果他说谎，那么。

事发时，他主动请缨冲在一线。

事发后，他及时抽身远离当地。

甚至现在，他的女儿生死未卜，他仍旧对当年的案子只字不提。

一切似乎说通了。

等等。罗勇的手指在白板“配方”两个字面前停留。

等等。他和赵志刚共事多年，赵志刚不是那种会见钱眼开的人，更不可能会突然起意敲诈姜鹏200万。

如果他决定铤而走险，那么契机又是什么？

如果当年真的是他主导这一切，那么今天又来要配方的人又是谁？他的目标是报复赵志刚？

好像刚刚解开一个不敢置信的迷，一团更大的雾飘了过来。

06.回溯

黄金救援七十二小时是灾害的法则，同时也是警界的横线。

三天过去了，绑匪还是没有动静。

赵志刚夫妇动用各种关系施压。面上，他们答应政府，不对外宣布。私下，他们找了各地的侦探。一时之间，龙蛇混杂。

罗勇上次想通一个点以后，暗地里叫钟军加派人手盯着赵志刚。绑匪和赵志刚的渊源绝对不简单。

另一方面，罗勇让杨耀辉寻找姜鹏当年的线索，看看当年姜鹏在貌似人前龙凤的时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很快，杨耀辉交了一份报告上来。

姜鹏滥赌。

姜鹏赌博的事情几乎没有人知道，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位已经退休的老员工恰巧也是一个赌棍，而且赌瘾很大。家里人为了不让他赌博，跟本市的相识老板打过招呼，他赌多少钱，都不会负责还。所有本市的小赌点都不接待他。

于是，他就偷偷趁着出差的机会去外地赌。结果在赌场碰到姜鹏。其实姜鹏那天穿的很低调，还戴着口罩。赌博基本都是夜场，很难认出来。可是姜鹏是谁，是当地最让人眼红的主儿，老员工一眼就认出来他。

厂里的职工这么多，姜鹏自然不认识老员工。赌博时杀的起兴，可惜手气欠佳，输多赢少。而且听姜鹏和老板的对话，他应该是这里的常客。

罗勇站起身，在食品厂配方案的白板上，姜鹏名字旁边备注“赌博”。

如果姜鹏因为赌博输钱，急需填补。那么他很有可能会自导自演一出敲诈的戏码。

但是赵志刚呢，他又怎么介入的？姜鹏会心甘情愿和一个警察合作，敲诈国有单位？思路又被堵住了，看来，有必要亲自见一下这位老员工了。

有些破败的屋子。虽然都是员工宿舍，但是屋里的陈设着实简单。只有老人家一个人在，看杨耀辉的报告，老人因为滥赌，家人都走了。只留老人自己生活。食品厂当年破产，但是为了照顾这些在职职工，员工宿舍基本就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个人了。所以，才有这一方栖息之所。

“老人家，这是我们罗局长。过来有几个问题想再问问您。”杨耀辉简单介绍来意。

“噢，局长好。”老人家听着这头衔，显得有些局促。

“老人家，您别紧张。当年姜鹏厂长的事情，还有几个问题再和您核实一下。”罗勇试图安抚老人。

“噢，我那天都和旁边这个警官说了。”老人说着指了指杨耀辉。

“老人家，还有几个细节的地方想请您再回忆回忆。您说，之前在赌场见过姜鹏。后来，您还见过他吗？”

“没。我得等出差才能跑那么远的地方，平常我得上班啊。至于姜鹏后来有没有再去，我不知道。”老人如实回答。

罗勇停顿一下，想要梳理一下之前掌握的线索。

“不过，我在那里还遇见过赵志刚。”老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赵志刚？”罗勇和杨耀辉同时应声。

“对啊，是叫赵志刚吧。就是前几天新闻里播的那个特别有钱的老板。当时新闻还放过他年轻时候的照片，我看着像。”老人回答时又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您确定没看错？”罗勇谨慎的又问一遍。

“没错，我还记得，当时在赌场一个角落，他还找到姜厂长，姜厂长还说‘赵志刚，你别没数’。我当时就在隔壁桌，听得挺清楚的。”老人仔细回忆着那天的场景。

“那您后来还见过赵志刚吗？”杨耀辉见罗勇有些愣神，接着问了一句。

“后来？我想想。我在厂子附近见过他，当时他好像在等人。不过，我没见到人他等的人是谁。”老人仔细搜索脑海中的那个身影。

杨耀辉又问了几个问题，看罗勇还是没有接话，便示意罗勇起身告辞了。

罗勇在回警局的路上，一言不发。

杨耀辉理解局长的心情，如果说老人家说的是真的，那么，在很久之前，姜鹏和赵志刚就有交集。而赵志刚很显然刻意隐瞒，隐瞒的真相一定是不可告人的。

局长和赵志刚曾是同事，如今在一个案件当中，有可能成为对立面。这样的事情，谁能接受。

罗勇回到办公室。

没多久，杨耀辉接到指令。请赵志刚回局里“坐坐”。

可是指令还没下发。钟军的电话打过来。

赵志刚失踪了。

07.逆风

赵志刚夫妇在酒店一直没“消停”。临近晚饭，赵太太嚷嚷着要吃城南的一家点心。那家店的点心很有名，但是队伍也很长。本以为女儿失踪，父母应该食不知味。可是这赵太太今天就是铁了心要吃这家的点心。钟军本想请示罗局，可转念一想，罗局之前交待要盯着赵志刚，就跟着一起去吧。

赵志刚离开酒店给赵太太买点心。钟军计划自己开车送赵志刚过去，可是赵志刚嫌钟军的车寒酸，非要开自己的车。这个时候在车上装监听，显然来不及。钟军和赵志刚商量，一起坐赵志刚的车。赵志刚满嘴的不愿意。

钟军也是一个暴脾气。不坐就不坐。赵志刚开车在前面，钟军在后面跟着。可是一个路口红灯，把两辆车分开了。赶上下班的点，车流量大。钟军给赵志刚打电话，他也不接。钟军赶紧联系局里，通过天眼查找。车在城南一处铁路隧道下找到了，可是人不见了。

钟军在酒店会议室给罗勇汇报整个事情的经过。罗勇的脸铁青。

“把宋斌叫过来盯着酒店这边。秘书那边换个人排查。钟军，你从现在开始全面负责赵志刚失踪案。”罗勇的语气很生硬。

“是。”钟军急忙应下。

罗勇匆匆走出会议室，他已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本想着今天会有进展，结果当事人或者说是嫌疑人失踪了。一场接着一场。罗勇扶了扶额，向赵志刚房间走去，他要和赵太太聊聊。

“哎，罗局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钟军知道自己犯错，但是没预料罗勇的反应。

“赵志刚很可能是当年食品厂配方案的嫌疑人。”杨耀辉提示了一句。他不能说太多，事情没有定论，职责所在，保密。

“啊。”钟军显然被震撼到了。

同样在震惊下缓不过神的还有赵太太。自己一共两个孩子，儿子马上博士毕业，很快接替公司。自己这次和丈夫一起回到原籍，想着发展故乡。结果，女儿被绑架，现在丈夫也失踪了。她已经想尽办法动用各种关系，可是仍旧没有任何进展。

她坐在沙发上哭哭啼啼半个多小时，终于安静下来回答罗勇的问题。

“赵太太，请问赵志刚为什么突然要去城南给您买点心，这应该不是巧合吧。”罗勇肯定自己的猜测。

“这个。”赵太太有些犹豫。

“赵太太。如果您不肯告诉我们实情，警方会花更多的时间在搜寻上。而这期间，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罗勇主导着这一场谈话。

“是这样的。我女儿失踪以后，你们警方根本没有任何进展。我就和志刚商量，联系全国的私家侦探，我们出得起钱，只要女儿平安。然后就有人联系我们，他给我们送了一封信，里面有女儿的照片。他说，他知道我女儿在哪里。但是要我们拿50万现金。我们就答应了。50万现金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那个什么破配方，我们怎么可能搞到。说到底，还不是你们没有抓到人。“赵太太埋怨道。

”那封信在哪里？“罗勇没有理会赵太太的怨言。

”在这里。“赵太太递过去一个信封。

”你们怎么收到这封信的？我的同事一直在这里守着，信是怎么到你们手的。“罗勇想不通。

”酒店的客房服务。我们的衣服一直在酒店干洗，就放在干洗衣服的口袋里面。”

罗勇接过信封，心里却在盘算着，该给钟军个什么样的处分。

打开信封，还是机打的几句话。

想知道你女儿在哪里，明天下午6点到城南的知味点心。赵志刚一个人来，50万，换一个消息。

里面附的照片，是赵志刚女儿在车里坐着的照片。赵太太确认，这是女儿被绑架前穿的那身衣服。

无论这是绑匪，还是所谓的私家侦探，这个消息足以令赵志刚夫妇慌乱。

下午6点，下班时间。人流量大。知味点心向来都是排队打卡的地方，人流量也大。确实选了一个好地方。

“所以，你们夫妻就闹这么一出。让赵志刚独自前去。”罗勇拿着照片问了一句。

“嗯。”赵太太回复的没有底气。

罗勇拿着信和照片走出房间，宋斌已经和钟军做着交接。

“宋斌。马上核对照片信息。另外调查酒店近期的监控，尤其洗衣房和客房服务。这是个大活，多调几个人手过来。”罗勇安排着下一步的工作。

“是。”宋斌不敢迟疑，立刻行动。

“赵太太，关于赵志刚，我还有几个问题问您。”罗勇没有忘记此次前来的目的，部署工作后，他又回到房间，他需要知道赵志刚隐瞒的是什么。

08.梦境

和赵太太聊完，又是深夜。宋斌提出送罗勇回家休息，他拒绝了。他必须时刻绷紧这根弦，他太想知道真相了。

办公室里的两块白板还在原地放着。

罗勇倚着桌子，盯着白板出神。

“不是啊，志刚才不是像大家说的吃软饭。他当时来上海，手里面有钱。他靠着这个本金，赚了不少钱。我们是在酒会上认识的，那是上流人物才能出席的酒会。当时志刚已经在圈内小负盛名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们家人也特别喜欢他。他有现在的成绩，虽然说也少不了我家人的扶持，但是他自己也是付出努力的。在当年，他能凭自己的本事赚到几百万，也是本事。我们志刚啊……”赵太太的话犹在耳畔。

当年，赚几百万。

一个普通的小警察，初到上海就能赚几百万。如果真的天赋异禀，赵志刚又怎么可能还是一个拿固定工资的小警察呢。

他哪里来的几百万？姜厂长那里有现成的200万。

如果当年他和姜鹏合谋，骗取国有企业的200万，后来分脏不均，杀人拿钱。

“赵志刚，你可是警察啊。”罗勇抡起拳头转身砸向身后的桌子。

拳头落下，罗勇也顺着桌子滑落在地。他发烧了，连续几日不眠不休。如今二十多年的案子有了突破，却是他不愿接受的，他累了，身体发出了警告。

罗勇做了一个梦。他看到赵志刚，还是当年意气风发的英勇警察。

他上进、他谨慎。他在技侦领域是一把好手。

可是这样优秀的一名人民警察，守护着千家万户的温暖灯光，却守护不住自己的一方小家。

女朋友提出分手，因为他买不起大房子。女方家里不同意两人继续交往。

这么多年的感情，他舍不得，却无可奈何。他在警局仍旧像个没事人，却在每一个假日都去邻市赌博，他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在那里，他遇到了姜鹏。一个滥赌鬼。

两个需要钱的人，凑到一起。

然后，画面陷入黑暗。

罗勇在梦里看见，赵志刚拿起砖头砸向姜鹏……

“不要。”罗勇惊呼着，从床上坐起。

周围是亮眼的白。

“局长，您终于醒了。我去叫医生。”

“医院，我在医院。”罗勇自言自语。

“赵志刚呢？”罗勇想再问一下案件进展，可是刚才应声的小警员已经跑出去找医生了。

“嗯，已经退烧了。可是还有些虚弱，多注意休息。”医生仔细检查罗勇的身体。

“赵志刚呢？找到没有。”罗勇完全没在意医生说什么，直盯着小警员看。

“罗局……”小警员不知道怎么回答。

“快说。”罗勇感觉事态不妙。

"赵志刚死了。不过他的女儿回来了。“小警察如实回答。

”什么。“罗勇不敢相信自己的回答，掀起被子就要下床。

”罗局，您等等。“小警员没想到罗勇的反应这么大。

09.立场

罗勇晕睡期间，案件有了惊人的发展。

赵志刚的尸体在公园的池塘里被晨练的老人发现。那处公园正是二十多年前发现姜鹏尸体的工地改建的。但是公园正进行扩建，大部分监控被拆了。暂时没有发现线索。

赵志刚的女儿回来了。凌晨被急速驶过的面包车丢在路边，附近监控画面只拍到被遮挡的车牌号。技术分析又陷入僵局。

小女孩一直昏睡。医生检查，没有受到伤害。只是被注射安眠药物，估计这几天一直在睡着。

小女孩身边还带着一个U盘，里面放着一段视频。主人公就是失踪的赵志刚。

他被绑在一把椅子上。周围的环境看不出来是哪里。里面有一个声音，但是加了仿声器，听不出来说话人的特征。

视频画面里，仿声器在问，赵志刚回答。

视频应该是偷录的，画面有些倾斜，但是并不影响观看人了解事情的真相。也许只有陷入无人之境，才能直面自己吧。

”赵志刚，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你的女儿就没命了。”

"你别乱来，你想要什么？你想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不伤害我女儿。”

“钱？你觉得你能给多少钱？”

“多少钱都可以，我很有钱的。我只要我女儿平安，求求你。”

“钱？钱可以买回姜鹏的命吗？你现在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姜鹏的命。”

“什么？什么姜鹏？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也不要钱。你只要在姜鹏面前忏悔，如果我满意，我立刻放了你女儿。”

“忏悔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那就等着给你女儿收尸吧。”

砰，视频里面传来枪响以及孩子的哭声。

“不要。”

“这次只是打腿，下一次不知道打哪里。”

“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女儿。求求你。”

“姜鹏和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视频陷入沉默，随即听见赵志浩的“自白”。

“当年，我太需要钱，便去赌场碰运气。在赌场我遇到姜鹏。我想着这么有钱的人也来赌博，我就想认识他。后来，我就跟踪他，发现他滥赌欠了一屁股债，赌场的人说如果他还不上钱，就跺了他的手。我那天正好跟踪看到赌场的人威胁他，我就救了他。其实当时赌场的人就是想吓唬他，本就没打算怎么着，结果姜鹏却以为是我救了他。从那以后，我们就经常一起出入。

但是他赌瘾很大，输多赢少。即便他东拼西借，也凑不到欠赌场的钱。我就说，可以挪用公款先应急。到时候再赚了就可以还回去，神不知鬼不觉。他同意挪用之后给我一部分钱，我们两个就拿了奇妙食品厂的钱。“

”你们拿了200万，你们真是蛇吞象。”

“没有，我们第一次就拿了20万。可是我们还上钱以后，姜鹏还是赌，又输。然后窟窿越来越大，姜鹏说厂里马上就要查账，肯定出问题。我就说，我们来一个敲诈。让姜鹏自己敲诈自己，说有人拿了配方，索要200万。然后我们再把钱分了。我当时在警局，有很多事情做起来很方便。所以，我们就伪装了一次敲诈。”

“这听起来很完美，那什么你还是杀了姜鹏。”

“我不是故意的。那天我和姜鹏一起去拿钱，我们当时商量的是，我们把钱分了，然后说没有抓到嫌疑人。反正当时那个技术条件，让嫌疑人跑了很正常。可是姜鹏却反悔了，他把我锁在后备箱里，自己拿钱跑了。那可是200万啊。”

“姜鹏跑了，你怎么找到他的。”

“我知道他虽然滥赌，可是他很爱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他一定会回家看他们，所以我就在他家门口守着。终于等到他。”

“然后你就因为钱，杀了他” 伪声器的声音突然很激动。

“不是的。我提议找个地方好好谈谈，我不想在他家门口吵，会引来警察。后来我们到了一处荒废的工地，我告诉他，我只要我自己那一份。可是他不同意，他说，他要出国，需要钱。而且如果我拿这个钱，他就去警局告发我。说这一切都是我指使的。我，我，我不能被人告发。不能。

我当时都给他跪下了，我只要我那一份，我也向他保证不会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可是他就是不同意，甚至还嘲笑说警察给他下跪。

我当时真的是没有办法，我看见他脚下有一块砖头，我就拿起来砸他了。

我没有想杀他的，真的没有。我就是气急了。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死了。这不能怪我的。明明说要分钱，可他想全部拿走，这不能怪我。”

“不怪你？可是姜鹏死了，拿着200万远走高飞，甚至发家致富的可是你赵志刚。你当年可是一名警察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视频结束了。

整个播放室异常的安静。

罗勇回到办公室。

赵志刚，你真的站在警察的立场吗？

10.未结

视频里的枪声应该是凶手制造的效果，因为赵志刚的女儿没有受到一点伤害。她醒过来时，记得的仍旧是几天前，她要和朋友一起出去游玩时的期待心情。她不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不知道爸爸已经不在了。

赵太太没有做过多的停留，甚至没有处理赵志刚的后事。她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律师，带着女儿飞回上海。这里是赵志刚的家乡，也是赵志刚的埋藏之地。她也看了视频，了解了事情的全部。她觉得这样身负人命的赵志刚，没有资格回到上海。赵志刚从未想过，生也是家乡、亡也在家乡。

赵太太没有带走赵志刚的骨灰，只带走了赵志刚的投资。当初赵志刚想投资当地，就是因为这里是他的家乡，多少有思乡情结在里面。可是这里没有赵太太的一丝依恋，她依约付了一笔违约金，潇洒的走了。违约金不少，可是相比以后还得经常因为分公司的事情来回往返伤心地，赵太太觉得挺值。

市委办公室、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终于也停了。

警局的前期值守的人员也开始陆续轮休。杀害赵志刚的嫌疑人还没有抓到，大家还有工作要忙。但是意外解决二十三年前的案件，大家稍微松口气。

罗勇办公室的两块白板终于撤走了。

罗勇整理那两块白板用了一天的时间，整理的时候少，出神的时候多。他有的时候拿着一张照片会发呆很久。

二十三年前的卷宗，又再加一卷的时候。罗勇觉得，沉重的卷宗，昭示着他更大的责任。

赵志刚作为罪犯的案卷结案了。

赵志刚作为受害人的案卷还在继续……

罗勇看着日历表，算着自己的退休日。他要在有限的时间里，侦破案件，还自己曾经的战友一个答案。

他曾经的战友，也是一名普通的群众。他曾经做过错事，但在罗勇的概念里，做错事的人应该接受公正的审判。他被杀害了，那么作为警察的罗勇就应该站出来伸张正义。这是他的职责，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的职责。

案件未结，万家灯光仍需他的守护。

警徽熠熠。

罗勇相信，真相永远无法掩埋。他们永远是真相的守护者。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