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爬在高高的电线杆上,白色劳工手套包裹着的手指训练有素却也是机械地将螺丝拧紧,又训练有素而机械地一步一步爬下电线杆。
朔风凛冽,雪花从天而降,一片又一片,悄无声息地飘落在他的肩头,钻进他的厚厚的工作服里。
“叮”他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微信对话框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手挽着一个帅气的戴眼镜男孩,熟悉的身影下,一行文字将他的心绞成了渣:一直没回你的信息,是因为,我有新男朋友了。祝福我吧。
文字后,还不忘加上一个熟悉的灿烂的可爱笑脸。
他的心,凉透了,比那片雪花还凉。
在大雪来临前,他排查完了这片广袤山头上所有高压电线路的故障,却也终于在大雪来临前,弄丢了他的未婚妻小柔。
他是一名高压电维修工,常年工作在野外,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黝黑的脸,目光平静无波,身形健硕,这些都是这份特殊工种给他的馈赠。
十年前,他拿着二本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去考了个高压电维修工证,又辗转进了县里的电力公司,做了一名捧着铁饭碗的电力维修工。从此,他的生活就只剩下工作——赚钱。他的父母组了个超生游击队,在他之后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女孩要多读书,将来才不会被人欺负,他想。至于弟弟呢?那就更要多读书了,不能像他一样,读书不够,做什么都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的父母是没有这个能力供他们读很多书的,他们一辈子剜泥拱土,也没能让他踏入大学的门槛。他可不能让弟弟妹妹们走他的老路。他主动承担起了供弟弟妹妹上学的重任,一口气把他们都送入了985,弟弟还念上了研究生,比他强多了。
人有时候可能真的就是为了某种使命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吧,他的使命大概就是托举,奋力托举,牺牲自己,成全别人。拼尽全力托举弟弟妹妹们还不够,还把自己的未婚妻也送进了大学。
五年前,好心的同事张阿姨给他介绍了个女朋友,没错,就是小柔。小柔长相水灵,人也聪明,可就是家庭条件不好,高中都没读完。
他很喜欢小柔,小柔也喜欢他。开始的时候,他们也像普通男女恋爱时一样,约会、吃饭、看电影。但他老觉得心里头不踏实,老有一种想要逃的感觉,他宁愿一个人孤独地站立在高压电线塔尖,也不愿意见到偶尔在小柔眼底闪过的失落和忧伤。他想了很久,得出了一个结论:小柔的忧伤大概只有求学能够治愈。
他开始努力做一些事,试图让小柔相信,小柔只有上了大学,他才会和她结婚。他让小柔相信,她去考大学是为了将来能够更好地和他在一起。他让小柔相信,她可以坦坦荡荡地接受他的经济支持上完大学。
看着小柔越来越自信,越来越漂亮,越来越优秀,也越来越冷漠与疏离,他却一步一步一步地退出了她的生活。
爱情是个高级玩意儿,像他这样每天只知道辛苦劳作替他人谋幸福的人,大概就只有死做死做的命,就像转筒里的狗,随着惯性挣扎,身不由己,所有的时间、精力都耗尽在别处,哪有心力去品尝爱情的甘美滋味与无穷奥秘。
朔风凛凛,又一片雪花从天而降,飘飘悠悠,落在他的肩上,他的肩大概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这片雪花不肯离去,宁愿消融在他的肩头。这世上会不会真有那样一个人,像这片雪花一样,随他一起去巡查一架又一架的高压电线杆,即使与死神狭路相逢,也面不改色,依然愿意在他的肩头伫立、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