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拾璎
周末，家里小男孩去打橄榄球，我开车去接他。小家伙坐在后座上，战斗的兴奋劲儿还没消散呢，叨叨叨地跟我说着刚才的战况。
等红灯的时候，我和他同时看到了百度外卖的一个小伙子，穿着一身干净鲜红的工装，精神抖擞，车前插着的几只小红旗，被小风吹得溜溜打旋，与他的工装、崭新的自行车浑然一体，又精神，又干练，又漂亮。
小家伙说：“妈妈，你看那个百度外卖的哥哥好漂亮，我长大了也要送外卖。”
我说，当然可以呀，我支持你！
不过，他不领我的情：“你只不过嘴上说支持我，你和我爸爸心里根本都看不上这些普通人，这些当保安的，送外卖的，卖报纸的，送货的，扫大街的，卖东西的，工地上干活的，安装空调的……反正，这些人，在你们眼里，他们就是你常说的下九流。告诉你吧，我长大了就要当个普通人，和他们一样，干干活，快快乐乐的。”
我告诉您，这个不满12岁的臭小子嘴皮子巴拉巴拉的，见多识广，学啥像啥，口才好着呢，有时候还跟人玩儿深沉。我觉得他马上就要跟我玩儿深沉了。就问他，
“你冬天不是告诉我你要当保安吗？而且还想当个报摊主，咋又想当快递小哥啦？”
“不是告诉过你吗？我现在已经拿到三个offer了：小区保安，报摊主，送外卖！”
这一会儿，我真想陪他玩会儿深沉了。就问他：“看来，你把一切体力劳动者都归结为普通人了？好吧，咱就以你规定的这个普通人的概念说说你未来的普通人的生活。”
“ok, ok———”这小子从小就喜欢跟妈妈聊天，因为我一下子就能贴住他的心，一直像尊重一个成年人一样尊重他，像个淘气、忠诚的小男孩一样是他的铁哥们儿。
“好吧。你所说的普通人也得生活吧，除了干活，总得天天吃饭，买水果，住房子，玩游戏，而且普通人在北京根本三辈子都买不起房子，你得租房子吧，你算算一个月你能挣多少钱，你要花多少钱？像你们这样的普通人一个月大概挣多少钱你心里总清楚吧？”
这小子按每个月挣5000元房租1000元来算，算到最后他基本不剩钱了。就忽生一念：
“我可以住我们家的房子啊！再说，我可以找个挣得比我多的老婆啊，我俩一块儿挣钱。”
“这一点得提前告诉你，等你和你姐姐将来都大学毕业后，不管谁住我们家的房子，都要付每月3000元房租，嫌贵可以外面自己找房子去。你说的一个月1000元都是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若想住一人一间的单元房，每个月要付3000元，你一个月的工资得扣掉三分之二还多。”
他挠头：“加上我老婆的就够了。”
“你老婆？等你长大了找不找着老婆还不一定呢！听我帮你分析一下，真不是吓唬你啊。”
我打起精神，准备认真跟这小子摆一摆。
“社会上啊，男女之间的婚配有个规律，一般呢，清华北大的男生找一类大学的女生，一类大学的男生找二类大学的女生，二类大学的男生找三类大学的女生，三类大学的男生找你这个阶层的女生。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你很不幸，到你长大了，正好男女比例失调，你这样的普通人呢，很可能找不到老婆，或者跟别人合租一个老婆，运气好一点儿，也许能找个死丑无比、胖得要命、大字不识一筐的姑娘，那也未必看上你，因为等你长大了，女孩儿稀缺，像你这样的普通人极有可能一辈子打光棍，当一辈子光杆司令，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个从小就自命不凡的小子听到这里，气得面红耳赤，上蹿下跳：“你瞎编，你骗谁？你就是看不起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我就是要做一个普通人，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一点儿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地往下引申：
“儿子，你错了，你好好想想，妈妈从没有看不起任何普通人。你都看见的，我尊重任何人，不管是快递小哥、清洁工，还是任何来我们家干活的修理工、钟点工、送菜的大叔大妈，这些人凭借自己的诚实劳动获得报酬，哪一点值得轻视呢？我眼里的下九流，是那些明明长着两只手不劳动，却干着坑蒙拐骗营生的小人，那些明明长大成人却懒得劳动的啃老的青年，那些成日在街上寻衅滋事的流氓、地痞、小混混儿……
“你最终成为什么样的人，你说了不算。一个人，最终成为什么样的人，有时候由不得自己的，基本都是天生的。有的人，你督促他读书，哪怕你说得天花乱坠，他该不读书还是不读书。有的人，无论条件有多艰难，百转千回，他凿壁偷光借书偷书也要读。对那些真正喜欢读书的来说，读书一定能改变命运，像你爸爸和我都是典型例子。
“每一个努力上进的人都不是靠别人激发的，榜样的力量是无穷小的。你生下来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你看，妈妈曾经千方百计地监督你，引导你，现在除了给你立定界限，不再管你了吧。一个人能成长到什么程度，归根结底靠自己，靠自己内力的觉醒，只有内力觉醒的人才能听进去任何有益的劝告，举一反三，融会贯通，成为那个被上帝祝福的人。
“你听我们说过那个叫龙应台的阿姨吧？她说给儿子的一段话广为人知：’孩子，我要求你读书用功，不是因为我要你跟别人比成绩，而是因为，我希望你将来会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谋生。’
“其实，妈妈早看透那个阿姨的儿子了，他将来就是个普通人，可能会比你说的普通人好一些，但不会有大出息的，那又怎么样？他有他的人生。可怜那个阿姨还是对自己的儿子不死心，一直挣扎，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导。哎！让我说什么好呢？很多优秀的人总是期待自己的孩子也优秀啊！
”要说，妈妈要求你读书的意义，比这位阿姨的意思还深远呢，妈妈一是希望你将来拥有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的权利；二是希望读书的习惯能带给你无限的快乐，增进你人生的幸福。正是妈妈明白读书可以增进人的内在价值，明白随着年岁的增长，读书人可以实现精神上的秀逸和眼光上的深邃，可以拥有卓尔不群的见识和行为上的决然，可以从日常简单的生活中发现乐趣所在，妈妈才煞费苦心引导你得到这种幸福。这一切，妈妈看得多么重啊！但最终，你还是会成为你自己！
“其实，话说回来，你爱不上读书也没有关系，你将来无论是当保安、送快递还是成为社会地位很高的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到一定年龄要担负起一定年龄的责任。当保安，送快递怕什么，只要是你想要的生活就行！人都必须认赌服输！只要喜欢，只要踏踏实实地干活，不投机取巧，不偷奸耍滑，一分汗水一份薪水，活得自在坦然，一样受人尊重。
“只是，孩子，你如果一辈子只当保安、快递员，无论你干得有多好，你也只能停留在谋生的水平上，天天重复一种单调而毫无创意的工作，你一生的舞台就是一线天。你的孩子将得不到你和你姐姐这样的机会，成年之前也得不到多少可选择的生活，更不可能获得海外游学扩展眼界的幸运。好啦，命运都是一环套一环的五光十色的锁链，妈妈也看不清！说得再多，都是废话。”
停了车，出来，娘俩本来都有些沉重的心被风一吹，立时云散了。转眼瞅见我半月前撒在土里的几粒豌豆冒出了柔嫩的绿芽，欣欣然呼应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春雨。我不由蹲下来，被这新生命吸引了。小男孩也跟着蹲下来，跟我说：“妈妈，你的话我懂。”我心里话：“你懂个屁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