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打电话预约医生,打算明天就去看诊。我听着她因为剧烈的痛苦而含含糊糊的声音,心中感到一阵苍凉。那条疼痛的神经,似乎还在我的身体内波动,一丝微凉的空气,都能引发剧烈的痛楚,几乎要把我生生撕裂。啊!我是谁?我在哪?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悲愤得想大喊大叫,想原地炸裂!我曾经为她奋不顾身地攻击、撕咬、研磨,自问对得起她。如今,她却迫不及待地舍弃我。
我是一颗牙齿。准确来说,是一颗曾经身强体壮、英俊潇洒的后槽牙。如今,我病入膏肓,面目全非。黑色的恶魔依附在我的身上,那曾经坚不可摧的白色铠甲四分五裂,裸露着脆弱的粉红色肉体。我变成了一颗虫牙,或者,龋齿。对于牙齿而言,无疑已经走到穷途末路。我那娇惯的主人,随时有可能忍受不了尖锐的疼痛,走进那万恶的地方,无情地将我舍弃。
她喝了一口微辣的李施德林漱口水,试图缓解那同样在折磨着我的剧痛。我躺在蔚蓝色的液体里,在荡漾的水波中央,带着一种悲怆的心情,回忆我的前世今生。
曾经的我茁壮而健康,身形庞大,牙尖高耸,切面上布满小窝和细小的裂沟,承担着切碎和研磨固体食物的重任。主人非常痛惜我,虽然我深深地隐藏在口腔内部,仍是受到细心的照料,那是我一生当中最美好的时光!
然而,好景不长。我的主人很喜欢吃糖。有一段时间她的心情特别苦闷,简直每时每刻都捧着糖罐子!这可苦了我和兄弟姐妹们!因为糖果的甜味是黑恶魔——牙菌斑最爱的食物!它们闻到了甜味,就像吸血的蝙蝠一般,铺天盖地地而来,贪婪地撕咬、吮吸着我身体表面遗留的糖果残渣。它们在我的身体上安营扎寨,彻夜狂欢。甚至在我的身体上繁殖出更可怕的天敌——变形链球菌和乳酸杆菌。此时,效果再强烈的牙膏,此时都无补于事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可怕的细菌在自己身上肆虐,却无能为力。
细菌们日夜不停地繁殖,子又生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它们扎根在我身上,日夜以我身体表面残留的食物残渣为食,也恶毒地腐蚀着我的身体。渐渐地,我的身躯开始虚软,曾经光洁无比的身体表面开始脱钙,我引以为傲的牙釉质逐渐脱落。露出斑驳的黄斑。
那些可怕的掠夺者兴奋得眼睛发红!它们不愿意放过我,反而饶有兴致地攻城略地,向着我最珍贵,最脆弱的牙本质进攻。而我处于水深火热的炼狱当中时,我的主人一无所知。因为,我用仅剩的一点牙釉质负隅顽抗,抵挡着细菌对牙本质猛烈而集中的进攻。然而,我心中明白,这样以寡敌众的抵抗,是不可能持久的。很快,我的主人就要承受莫大的痛苦!
我永远忘不了全面失守,细菌一拥而入的那一天。它们欣喜若狂地在那脆弱娇嫩的神经上奔走、跳舞、狂欢。努力把它们杀开的血路——龋洞撬开更大的口子,让它们的同胞都冲进来分一杯羹。
终于,有一天,我的主人在喝冰水的时候,突然痛呼一声,感受到了我一直在默默承受的痛苦。她急忙揽镜自照,这才发现了那个黑乎乎的龋洞。她一天比一天痛苦,冷、热、酸、甜各种味道的刺激都有可能使她感到抽搐一样的疼痛。我周围松动的牙龈红肿,甚至开始流出腥臭的脓血。
我的主人开始呼天抢地地抱怨,吃止痛药,打消炎针。但是,一切都太晚了,我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要彻底消除疼痛,方法只有一种......
终于,她战战兢兢地走进牙医诊所。医生拿着冷冰冰的铁家伙在口腔里一番捣鼓之后,宣布道:"牙髓炎,没救了,只能做牙髓失活。”这无疑宣告了我的死刑。因为牙髓失活意味着把神经一根根从我身上拔除,从此,我将成为一颗失去灵魂的活死牙。
主人捂着腮帮子,思考片刻,咬牙决绝道:“那就做吧,我实在受不了这罪了。”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我已经死去。
牙医拿起闪着寒光的针管,针尖刺进牙床,引起尖锐的刺痛。随即,钝麻的感觉袭来,我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