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个女朋友 Y，在生活中很随和，很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不太去反对别人。
在短短两个月的恋爱过程里，每当我们提起年少的事时，她便仿佛变了一个人。
Y 在中学时，漂亮成绩好，因此遭到同班女生嫉妒，很多人传她是「公交车」，谁都可以上，还以她名字开了个贴吧，布满污秽话语的帖子。
多年后，Y 有个女同学已成家立业，她找 Y 借车，Y 对她骂道：当年你造谣我是狐狸精时你怎么不想想你说过什么，现在你就可以一笔勾销了，舔着脸来跟我借车了？
每当 Y 提及少女时代的灰色回忆时，面目狰狞，加大音量，说：她们现在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撕烂她们嘴巴！
她布满杀气的眼睛，与她的漂亮脸庞真不相符，她的脸皱起来，像精致画卷被人揉捏后再展开，美丽尚未失，戾气由心生。
我尽量与她避免谈及年少时的事，生怕将她掩埋已久的阴暗面释放，吞噬如今美好的她。
事与愿违，Y 生性敏感脆弱，总会在不经意间，触及她的伤口，在电话里，在家中，在街上，争吵突然爆发，她口才绝佳，用词犀利，骂得人尴尬、愤怒和无奈。
每次争吵后，她去一旁抽烟，我在另一边沉默，互相冷静后，再原谅对方。
她很聪明，巧妙将我的过去一一问出，即便我本质上是不爱提及过往的人，每当我将不开心的往事说出时，我们总会产生一些争执，源于我俩的处理手段。
我提及了一些中学时代让我最绝望的事，心寒于当时老师、家人、同学的处理态度，以致于我成年后，选择与亲戚们断交，拒绝参加同学会，不愿踏回母校一步。最后我总结道——
「很多年过去后，再回过头看，自然会觉得不算什么，但对于少年的我来说，是不可承受的，所以当时间抹平伤疤后，仍会记得疼痛，久而久之，会慢慢积郁成内心深处的阴暗面，一触碰便被仇恨所吞噬。面对年少时的心理阴影，直面只会恶化，回避才是治愈。」
「你根本不用原谅他们。」她说。
「我从未说过我要原谅，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报复，我期望的是更好的生活，消除那些仇恨，也许更好。」
「我不是让你无故报复，若有一天，他们落在你手里，你为何不报复？」
那瞬间，我抬头，看她眼睛，感到惊慌，当人内心深处最阴暗的想法被毫不留情揭穿时，终归会恐惧。
每个人都曾有过如此丑恶的一面：对于心中最仇视的那些人，幻想有朝一日能亲手将他们踩在脚底，狠狠蹂躏。
她不依不饶，说，「有时候，你会让我觉得害怕，因为我知道你内心深处的野兽，比我的可怕多了。你只是用理性压制你的愤怒，为什么不释放呢？」
「够了。」我中止了这场讨论。
分手后，她将我们的关系称之为「相互取暖」，我时常在想：难道不是两只受伤的兽相互舔舐伤口吗？
如果可以用理智压制我内心深处最痛苦、最愤怒、最阴暗的一面，我宁可压制一辈子，不变成野兽，传播更多善意，也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丑恶的念头不可怕，可怕的是将它实施，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具备理性。
每个人都有心理阴影，随着岁月流逝，内心或多或少都有残缺，有些人选择任由仇恨在阴暗里滋养，最终伤害他人，不断恶性循环，有些人选择假装原谅将所有痛苦都埋藏在心底，最终郁郁不得欢，悲哀一生。
人终究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
正如父辈常说他们那个年代读书有多难，说到动情处还会声泪俱下般，那是他们的年少不可得之物，年代所导致的贫困、苦难、仇恨使得他们最为恐惧不稳定，慢慢成为梦魇，在安稳睡眠中忽而惊慌失措，又无法动弹。
年少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会衍变为不可愈合的创伤。
年初时，我认识一名姑娘，熟识后，她最常和我说的话是：简浅，我真的觉得人生没有意义了，如果不是我离开了我爸爸会难受，我一定早就选择安乐死了。
她的笑容那么甜美，她的面庞那么清纯，我从未料到，如此绝望的话，会从她口中说出。她在不完整的家庭中长大，有过贫困、缺爱的少女时代，长大后最令她开心的事情是继母过得不好。
她和我说：我真的不想那么恶毒。
我理解她，十几岁时受到的伤害，在成年后都会被数倍放大。
有个夜晚，我和她在清吧里面对面坐着，她喝了几口酒后，说：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很想要个家，所以，我赚到很多钱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自己买了房子，我真的好想要个家。
想必她也知道，房子不等同于家。她伸出了双手，竭力想在空气中抓住什么，最终什么也抓不住。
那一刻我很心疼她，可我清楚，心理创伤是怎么也愈合不了的，不是「说出来」就好了，是每次诉说都成为伤口上撒盐。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当祥林嫂的，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拿伤痛给他人取乐的。
去年生日许愿时，我破天荒没有许对未来的期望，只反复说：让我改变过去，可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啊，傻孩子。
人生便是这样一场旅途，回不了头，你只能往前走，旅途中最遗憾的并不是未来不能踏上顶峰，而是起程时的几里路，陷在泥泞中，那么肮脏，那么疼痛。
一生也洗不尽的痛楚。
我常关注「校园暴力」话题，关注了很多年，愈发心哀，仿佛有人的地方，便会有欺凌，有人的场所，便会有苦难。
为何总要在人年少之际，朝他们心房中狠狠开枪？为何总要在人青春之时，夺走他们视为珍宝的东西？
人终究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
过早的苦难并不是财富啊。
「人之初性本恶」，人的天性，便是兽性，当文明和理智无法压制本性时，罪恶便诞生了。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色欲、暴食……七宗罪说得便是人性深处所最难戒除的恶习，必须用灵魂和心脏去压制，才能不爆发。
人之所以存活，便是通过教育、文化、环境慢慢消除与生俱来的恶，洗尽污秽，留一身清白。
所以，人终归是要向善的。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请善待儿童与少年，时代，总要在我们手里改变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