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小亚自杀的那个下午子墨没有去上课，一个人逃掉一本主课跑到南湖会堂看电影去了，那是子墨的新大陆，看电影的人总是很少，票价便宜还不清场，特别是下午这个时间段，大部分的人都在上课或者打游戏，子墨却心安理得的在这研究电影，子墨记得那天放映的是绿野仙踪，子墨沉浸在其中，简直不能自拔，子墨坐上黑暗的角落里，羡慕着电影里的情节和主人公的勇敢，子墨不行，子墨太软弱了。走出电影院，太阳已经西沉，身后的喇叭里播放的是电影里的主题曲，红色和黄色的落叶被雨水拍打在路面上，被人无情的踩着。大家都下课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一进宿舍门，一片狼藉，宿舍没有关门，好像被人洗劫了一番，子墨问隔壁宿舍的小万，宿舍的人都去那里了，是不是被人偷了。她说小亚出事了，好像是吞了好多的安眠药，子墨突然记起小亚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自从那个流言发生后，表面上她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她每天晚上都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已经被送往校医院了，现在刚刚洗胃抢救过来，还在昏睡之中没有醒过来。

晓杰给子墨电话，问子墨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子墨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子墨的脑子好像被大锤子砸了一下外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最近子墨很少有机会和小亚说话了，因为她越来越沉默了，脸上的光彩已经暗淡下去，笑容已经不见了，再也看不见那两个美丽的酒窝了，子墨也问过她怎么了，她只是说一切都好，然后跟子墨讲她和王亚飞小时候的事情，他们在一起太久了，真的是一直、一辈子都在一起的感觉，所以子墨想子墨大概是多虑了，她和王真的是已经好了吧，是什么样的事情可以打断他们这么久的关系啊，后来子墨也就再也不问她了。子墨得承认子墨是有点烦了，虽然子墨终日忙着无所事事，并不等于子墨喜欢听她讲这些。子墨得鞋子刚脱了一只，只能再穿上网医院去，外面还在下雨，可是子墨着急的没有带伞，只能淋着雨跑去医院。

“到底是怎么回事？”子墨在医院门口正好和王迎面碰上，他也没有带伞，浑身都淋透了，和子墨差不多的情况，脸色惨白，神色慌江，上台阶的时候脚下发软绊得一个趔趄，子墨伸手去扶他，他立刻紧紧地抓住了子墨的手，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这是子墨才发现他整个身子已经抖得像个筛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寻找急诊室的间隙，子墨又问他。他像没听见一样，急急地往前冲着。

长长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因为是晚上，医院安静得更像是太平间一样，没有一个患者，没有一个医院的影子，好像小亚已经被拖去地狱一样，子墨们怎么都找不到地狱的入口，因为房间都是暗着的，子墨们只好上楼，终于看见门外的晓杰，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外，看见子墨们来了，她终于放松了，她撇了一眼王，那个站在子墨身后的男人，突然一下子把子墨扒拉到一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给了王一个耳光，

你到底把小亚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子墨再发现晚一点，小亚就没命了

子墨们两个都被那清脆响亮的耳光给吓傻了。

晓杰真的是被气到了，不然以她什么都不管的个性，怎么会管他们的事情。

子墨推开门走进病房，小亚躺在哪里，看上去没有什么痛苦，知识平静地昏睡着一具美好的肉体。子墨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轻轻地拿起她的手和她握了握。

你好，子墨轻轻地说

她没有理睬子墨，她睡得正香，正在补前几日的睡眠不足，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子墨帮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把她的手放回她的胸前，想到她还是要醒来的骂子墨真是替她感觉到难过，这真让人伤心不是吗？你打算去死，你梦见你死了，然后你醒来，发现这只是一个梦，自己还是要收拾起这具终究要老、要死的 tourism，滚回到这肮脏的世界里去。你不再是那个幸福得无忧无虑，让人艳羡的女孩了，你不再是一个传说了，因为你已经死过一回了，为一个男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可是你没有死成功，还要为这个行为的后果负责，你不知道明天等待你的是漫天的绯言绯语，你知道自己完了，再也回不去了。这世界会让你崩溃到底的

你爱的这个男人此时正站在门外，他连进来的勇气都没有，

他来看你，希望你不要死，子墨相信他甚至想要冲进门来用力摇醒你，告诉你不要死不要死，，但是他这么做却只是为了他自己能够毫无愧疚的活下去。

人人都要你活着，他们叫醒你，不让你睡，不让你按照自己的意愿的选择去。但是当你如人们所愿地醒过来，却发现你的生活里只剩下枯萎了，无论你死，你活，你爱，你恨，你证明，你追求，你呼号，你愤怒，你们都已经无法在一起了。

子墨没有办法帮你，因为子墨和你一样无助，子墨只能坐在这里，握着你的手，子墨只能坐在这里，知道你如子墨一般平凡，却依然爱你，子墨的朋友，子墨能为你做的，只能是坐在这里，陪着你，像你说的那样，像一棵树一样，静默无言地陪着你。

子墨和晓杰去医院出来，王在大门外等子墨，子墨们都没有通知小亚的家人免得他们担心。

子墨们都饿了，已经12点了，子墨们不知不觉待在医院都四五个小时了，子墨们在西门的一个小饭馆吃点东西，

到底是怎么回事，子墨问他，他摇摇头，说他也不知道，这真的让子墨气不打一处来，不是好好的又在一起了吗？不是说你们彼此很爱很爱对方吗？怎么现在又不行了呢？子墨问了他一连串的问题，他都只是摇摇头，等子墨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了，他才说：

子墨们分手了，

子墨发现子墨们之间已经没有爱情了

只剩下十几年的亲情了

现在连子墨自己都不相信，但是这段时间子墨一直在思考子墨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子墨真的不爱了，子墨们是最最熟悉的亲人了

可是她接受不了了

她“他为什么没来看我？”夏念突然问我。

我一时语塞。

“他来过对吗？”她热切地看着我，“是不是我妈不让你告诉我？”

“来过，你那时候还没醒，刘教授没让他进来。”

虽然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了，我们忘了开灯，我还是依然能看到她的脸被点亮了，听到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她从床上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唉！她又开始走来走去了。我看着她，突然明白这不是这个爱情故事的大结局，人生不是电视剧，你只要看节目预告就知道它是二十集还是三十集，你可以在十五集的时候把男女主人公身上发生的事情看得很淡，因为这不是故事最后的大结局，你知道离大结局还有十五集，到时候编剧会想办法让那些失去的爱情起死回生，让坏人得到惩罚，让犯错的人内心悔改，作为一个观众，你还可以对它抱有期许，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会给你一个交代，所以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操心，剧情还没有结束，人生还充满希望。但是，生活却并不是这样，有些故事，你以为它是大结局的时候，它竟然又出续集，而且是续了又续，续起来没完，可是有的故事，却在你以为它一定会延续时就那样戛然而止了。三十集的电视剧演了一集就被腰斩，该结束的故事却拖拖拉拉演上一百二十几集都不见收尾。我此刻被女主角烦躁不安的情绪所感染，很想恶狠狠地把我膝头的大黄扔下地去，它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有多沉？知道不知道它搞得我一身猫毛很讨厌？

“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实话告诉她，“他那天从医院出来就喝醉了，我和史冯送他回去的。”

“啊。”她叫了一声。

“今天早上他打电话来，向我打听你的情况。”我说。

她颓然地跌坐到了床上哭了起来，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都是我的错。”她说。

天啊我想，又来了，又来了，她又来了，她爱他他也爱她可是他到底爱不爱她？我觉得很累，于是点点头，假装我懂了，反正你也无法阻挡一个一心要忏悔的姑娘把你临时抓差来当神父就是了。可是我不是神父，我理解不了她说的那么多话，她一会儿说“都是我不好”，一会儿又说“我应该原谅他”，一会儿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一会儿又说“我不该那么对他”。总之是一会儿错，一会儿对，昨天要死，今天想活，我在她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的话语中挣扎着抓住点浮起的线头，终于拧在一起，大概是搞清楚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你错在没有原谅他？”我问。

“对，就是这个意思。你真是太聪明了小诺。”

“你不是已经原谅他了吗？”

“不不，我是说我要打心里原谅他，再也不和他纠结过去的事，再也不逼他自责、反省了。”

她热烈地望着我，她的表情吓了我一跳。让我不敢告诉她高家驷关于圣女的那段话。也不敢告诉她，他已经不想要她的原谅，他甚至讨厌她的原谅。她的原谅已经让他不堪重负，她如果继续再这样原谅他的话，他恐怕就要开始恨她了。我看着她，感觉她像一个身体里装满了不安和焦虑、膨胀到了极点的气球，只要轻轻一戳，就会顷刻崩溃，厉声尖叫起来。我想起高家驷撕心裂肺的咆哮，觉得也许夏念真的尖叫出来，反倒会好受点，我可以和她一起叫，这样心里也会痛快点儿。但是我们是可悲的、平庸的、连尖叫都没有力量的人类。我们都不会尖叫，只能伸手拉开小屋子里的台灯，对着未来一筹莫展，让痛苦揉搓我们的灵魂，不想忍受，却只能忍受。

“也许他是真的想分手呢。”我说。

“那就让我去死。”她说。一提到死，她的情绪立刻平静多了，脸上竟然升起了淡淡的笑容，看得我内心凛冽。我低头去看膝盖上的大黄，那一大团毛球热烘烘地在我的腿上一起一伏的，还发出呼噜声，完全不知道自己作为一只没皮没脸的猫是有多么幸福。

“我的腿都麻了。”我说。话音还没落，夏念的一双手说时迟那时快地抓过来，抱起大黄很干脆地扔到地上，我来不及阻止，大黄就一下子被摔出了它的美梦，叫了一声之后爬起来，昏头昏脑地看了看四周，冲着夏念叫了两声，摇摇尾巴转身走到窗台边，一跃蹿上了暖气片，蜷着身子又睡着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