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官婉儿还未意识到自己从官二代变成官奴婢的公元664年,因为和上官仪交往过密,同样是宰相的刘祥道也被撤了宰相职权,以一个文化钦差大臣(司礼太常伯)的特使身份,奉命巡行陕西、山西两省,察看民情,搜寻治世之能才。
这一天,刘祥道来到了山西绛州。书香门第出身的少年王勃,给刘祥道写了篇申论文章,纵论天下之势,申论文章名字叫《上刘右相书》。
因这一篇策论,15岁的王勃一炮打响,从此,唐朝的主流诗坛除上官体外,出现了新气象。以王勃为核心、四杰为中坚的诗圈,吹响了诗歌革命的号角。
受到刘祥道的赏识后,王勃被迅速的推荐给朝廷,并在次年的科考中及第。由于刘祥道当时兼任沛王府长史,很自然的,王勃就被分去了给沛王做伴读,还得到了一个朝散郎的名誉官职,成了当朝最年轻的朝廷命官。
要说陪皇二代读书,也没什么事可做,毕竟,有些人的智商是没办法提升的,不管同学是谁、老师是谁。所以王勃平时也就是陪沛王的兄弟们喝喝酒、玩玩骰子、斗斗鸡,耍完之后也不忘注释一下汉代大儒写的经典、写写骈文。
当少年得意的王勃在京城到处潇洒时,同岁的杨炯还在弘文馆努力背书,酝酿着那句“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卢照邻早已饱尝人间冷暖,喊出了“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的愤懑;当年的神童骆宾王已经40多岁,在四川忙着写平息叛乱的战书,直到写出那篇《代徐敬业传檄天下文》,人们才晓得,原来神童的专业是下战书,不是写诗。
此时,二十岁的李峤也刚刚在长安考中进士,踏上了他的宦游之路,直至当上宰相;而小他三岁的苏味道也因为文辞出众和李峤被时人誉称“苏李”,虽然这并称并不如他的宋代后裔“三苏”的并称知名,可也是一时无两。
和苏味道、李峤同样出众的还有崔融、杜审言,四人并称“文章四友”。出身世家大族的崔融才12岁,他还要再过几年才能去当唐中宗李显的伴读;二十岁的杜审言估计还没那么狂,因为进士还没考中,长子杜闲出生了,经济压力想来不小,但应该还是好过杜闲生杜甫的时候。毕竟,一个人只要经济压力大了,傲气也就小了。
17岁的王勃,暂时没有什么经济压力,有的只是可无限憧憬的政治前景。所以你看那篇《檄英王鸡》:
倘违鸡塞之令,立正鸡坊之刑。牝晨而索家者有诛,不复同于彘畜;雌伏而败类者必杀,定当割以牛刀。
此檄!
满篇居高临下、胜利者的口气,估计英王看了要跳起来。然而,英王跳不跳起来倒不要紧,李治看了却怒了。这个当初他连声赞叹我大唐奇才的王勃,此时变成了歪才了。
随着一句歪才的定调,王勃被逐出了沛王府,开启了他颠沛流离的游历之旅。当他走出长安城,站在灞桥栏边,看着牵马的书童,心中不甘的他,并没有转身看看这个装满他梦想的都城。他知道,假以时日,自己会再次以万众瞩目的身份回到这个地方。
然而,心再傲,站在这送别的灞桥上,也不免感伤。当初送杜少府去四川当官的时候,三秦、五津随口而出,是何等的睥睨天下、意气风发;如今,离开这个人群熙攘的京都,却无人来践行,前方是歧路还是正途,他真是一点都没底。
丢了工作的王勃,觉得回家也没面子,索性就学古人,周游列国。穷游第一站天府之国---蜀地。此时19岁的他并不知道蜀道之难,只知道他崇拜的司马相如和扬雄都是四川人,薛华、卢照邻、骆宾王等友人也在四川。所以,蜀地,是他游历的不二之所。是为,海内存知己,天涯亦奔赴。
王勃在蜀地的三年,走过了崎岖的山路,尝遍了人生的艰辛,这不是他从长安出发时预期的样子,可他的人生就实实在在走成了这样。当年为歌功颂德写的洋洋洒洒的宫殿大赋,现在的自己是如此的不屑。羁旅的苦辛,笔下流出的是”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
三年,旅寓巴蜀,开拓了视界,充实了人生,可外在条件却一直没有改变,他还是那么穷,经济压力一年大过一年,不得已到处向人借钱。用他的话说就是”殷忧明时,坎壈圣代”、“抚穷贱而惜光阴,怀功名而悲岁月”,高谈了一番功名,泄了一回愤懑之后,他说:
长卿未达终希达,曲逆长贫岂剩贫。年年送春应未尽,一旦逢春自有人。
他还是没有放弃对未来、对功名的渴望,这年秋天,借到盘缠之后,他返回长安,参加官员选调考试。是年,公元671年,王勃22岁。
次年放榜,王勃考上了,进入了获选官人名单。此时,他一个叫凌季友的朋友说虢州草药丰富,不妨求一个虢州的官职来当。王勃听说后,又燃起了自己行医寻药的兴致,于是便去找了自己的贵人刘祥道,最后如愿以偿得了个虢州仓曹参军的职位。
然而,上天好像喜欢和王勃开玩笑,正当他历经艰辛进入了一个相对平凡的时期,给他送来了曹达。这个官奴的死又开启了王勃的厄运。原本,死一个官奴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偏偏有人却要往他头上扣这顶帽子,弱植一介的书生终究不是这群宵小的对手,大刑面前只得屈认了这罪名。只是,一千多年来,也没有人问这到底是不是历史的真实?
当然,不管如何,现实和历史各执一词,而现实却比历史残酷。
无钱无势的王勃被下了死牢,还连累了在雍州当司功参军的老爹,他爹被贬到了万里之外的越南做县令。
王勃在暗无天日的牢里悔恨、自责的时候,杨炯还在弘文馆读书,看着朋友身陷囹圄,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骆宾王还在写着战书,为李义军平定叛乱出谋划策;这时的卢照邻也从成都到了长安,写出了他的名篇《长安古意》,却因为一句“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被人诬告影射武则天的侄子武三思,也在狱中。
一年后的公元674年中秋节,唐高宗上尊号天皇,武则天尊号天后,改年号上元,大赦天下。
王勃也在赦免之列,而此前卢照邻因为尊师孙思邈的搭救,早就出狱,去长白山治风疾去了。走出大牢门口,举目四望,再无亲故,凄凉无比。梦想终究没有实现,还颜面扫地,面子于他,再无实际意义。宦游十年,一事无成,此刻,他要回家了。或许向他爷爷文中子一样,开坛讲经,传承家学。
在家的一年多,期间,他收到了朝廷恢复他官职的通知,然而,对仕途心灰意冷的他拒绝了。
公元676年春,王勃踏上了他的省亲之路。六月,途经洪州,参加了阎都督重修滕王阁的宴会,顺手写了篇诗和序文。
洪州有历史,但现下的南昌却没有他看得上的文人,写那篇序是为了南下的盘缠,也是出狱后为自己发一次声。舍此无它。
他,王勃,少年成名,心比天高,而现实却让他一挫再挫,除诗赋之外,心中再无高山。
当写完“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的时候,他的自我陈述完结了,剩下的就留给历史了。
拿着都督给的黄金,王勃头也不回的走了。
三个月后,《滕王阁序》传到唐高宗手上,他又想念他这个大唐奇才来了。当边上的太监说王勃在海上溺水而亡,李治放下手中的诗文,说了句可惜了,便去兴庆宫找他的武媚娘了。
此时,天后武则天也在床上欣赏诗文,听到李治来了,也不迎接。高宗问她,是不是也在看《滕王阁诗》,武则天说不是,并指着边上一个亭亭玉立的宫女,说,是她,今年14岁,是上官家的后人,名叫上官婉儿。
听到上官这两个字,李治的偏头痛又犯了。
同样犯病的还有百里外的卢照邻,而在弘文馆读了12年书的杨炯,终于考中进士,要走出学园,步入仕途了。
上官婉儿得宠,上官体又在诗坛活跃了。可正如上官仪死后并不代表上官体的消亡;王勃之后,初唐四杰所倡导的诗风变革,努力没有白费,播下了一颗种子---陈子昂。
不急,一切都需假以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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