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皮肤科实习的时候,日子多是枯燥无味的。可以观摩的手术少之又少,可以做的工作也少得可怜。
大多数时候,我除了跟着医生查房,就是看着护士配药,无聊得要死。
多数病人的日常就是这样:躺着输液、唠个家常、拽着医生问两句病情,住个十天半个月的,等身上的疹子、疱子消了,就该出院了。
医院的二人间不多,多数人住的还是六人间。因此一个病房内,常是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从老人到孩子,天南地北的故事在这儿都能听得到,或真或假,一起磨时间呗。
02
没多久,科室里住进来一个九岁半的小姑娘,四肢长满了小紫点,过敏性紫癜,小孩子常得的一种病。这个病该是去血液科的,但血液科的病房又太紧张,皮肤科也治得好。
不严重,但就是得躺着,不能多动;病情容易反复,又有一大堆的东西不能吃,走路也会加重病情。得这病的孩子,多数得休学,等紫癜消了,回家接着静养。
小姑娘叫童童,很乖巧的一个女孩子,像公主一样。得知自己至少半年不能去学校后,便主动和小姨商量要在病床上自学,期末的时候直接回学校参加考试。
反观自己,小学3年级的时候骨折,得知3个月不用上学,开心得差点儿把房顶儿给掀了。
病房里常常是热闹得可怕,病人和病人家属急着寻求表达,童童一个人靠着被子看书的样子,总那么不合时宜。
鲁迅先生说:玩耍是孩童的天性,游戏是儿童的天使。
可是童童看起来,似乎只喜欢学习。
我自始至终没见过童童的父母,一直都是童童的小姨在忙前忙后。但从童童的衣着谈吐来看,应该是家境还不错的。
时常见不到父母的富家子弟可以这么好学,真的不算常见。
后来,童童的小姨心疼她一个人无聊,把她的小提琴也带了过来。下午的时候,童童总会跪在病床上,认认真真的拉半个小时(这个病不能站着)。
有一次去查房,童童睁着大眼睛问我:“医生,我每天可以多拉一会儿小提琴吗?”
充满渴望的眼神,任谁都拒绝不了,我却只能解释道:“童童,生病的时候是不能过度劳累的,拉琴的时候胳膊在一直运动,如果时间过长,消下去的紫癜还会再长出来,这样的话童童就要一直在医院,不能回学校上课了。”
乖乖巧巧的孩子,一听我这样说,眼眶马上就湿润了。我不会哄孩子,和童童的小姨说了声抱歉,便离开了。
03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去查房的时候刚好童童的小姨有事得去公司,我便答应着留下来照顾童童一个小时。
童童拿着ipad在病床上看小提琴的教学视频,小孩子的理解力总是有限,不懂的地方,我拿着她的琴给做她示范。
看完视频,我劝她休息一会儿,童童问我:“姐姐,你拉得真好听,你能经常来教我拉琴吗?”
虽然那会儿只是实习生,但也没在医院“改行”的勇气,不忍拒绝,便试着转移话题:“童童很喜欢小提琴吗?”
童童摇摇头,又点点头,望着我的脸,说:“爸爸妈妈喜欢听我拉琴。”
“那童童喜欢学习吗?”
“如果我拿了第一名,爸爸妈妈会很高兴的。”
“那童童自己呢?”
“爸爸妈妈高兴,我就高兴。”
童童的小姨回来了,我告辞要走,童童问我:“医生你明天还来教我小提琴吗?”
“有空就来。”
医院有医院的规矩,“有空”多指无需值夜班的下班后。童童出院前的半个月,我下班后多会去教她一会儿。
同房的病人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小提琴的声音极美,大家都爱听,除了童童。
童童拉得很认真,但没有感情。而彼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如愿以偿。
04
我的手腕处纹着一把很漂亮的小提琴,照着陪我从一级考到十级的那把琴纹的。童童见了,问我:“姐姐,你的这把小提琴能去掉吗?”
“能,但我永远不会洗掉它。”
“为什么?你要拉一辈子小提琴吗?”
“我已经不拉了。”
高考那年,我想选择去艺术类学校,父母不允。我想艺考,却连去参加考试的火车票都买不起。
后来,从父命,做了名医学生,又做了当年的实习医生。
多少次,我想劝童童为自己而活,可当年的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一个孩子去做自己一个成年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呢?
05
日子就像琴弦上流过的那些音符,一眨眼,就什么都没了。半个月后,童童出院了。
后来,我从童童的小姨那儿得知,童童休学半年后,期末考试依旧是全校第一名;暑假童童就会去参加小提琴考级,她的小提琴老师对童童这半年的进步赞不绝口,拍着胸脯说童童这次考级一定能过。
故事似乎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每个父母似乎都想有过一个童童这样的女孩儿,她乖巧懂事,才华横溢,像个小太阳、小公主。
那天,我曾问过童童她的愿望是什么。童童说:“爸爸妈妈没和我商量过,但他们说的一定都对。”
我笑笑,又问:“那你自己呢?”
童童偷偷告诉我,她想做一个像她妈妈那样的企业家,果断勇敢,做自己喜欢的产品。
童童的小姨也是童童妈妈的员工之一。女儿住院近乎一个月,我没见到过她的身影,想必公司是极忙的;能这样认真且长期地投身于创业这件事儿,想必她对自己的公司、自己的梦想也是极其尊重的。
故事的后来,我放弃了爸妈给我安排好的这条路,重新选择了自己的人生。我想,童童长大后,也会有自己的选择吧。
她不是已经明白自己的梦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