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血滴子之毛竹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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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要杀了毛十一!”

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女孩,如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却目光冷硬的说出这句话。

对面的文士摇着折扇,一袭白衣一尘不染,俏皮的望着对面的女孩儿,叹口气道:“修竹!连我们都找不到他,更不要说你一个娃娃了!你怎么杀?”

名唤修竹的女孩儿举了举手中的竹剑,那竹剑是她姐姐修剑做给她的,这是她唯一的玩具,也是她唯一的珍宝,她坚定的道:“就是找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他!”

白衣文士又叹口气道:“你可知道,毛十一的身手不在我之下,你一个小毛孩子,怎么杀?”

修竹哼道:“我姐教过我一剑,她说这招毛十一防不住!”

白衣文士点点头道:“那好吧!我可以放你走!”

他掏出一枚血滴状的吊坠,用红色的细绳将其串起,爱怜的为修竹戴在脖颈上,又将一些碎银塞进一个荷包中,塞入修竹的小手中,叹口气道:“血滴子能帮你的也就这些了,在你发现毛十一后,可以用这个血滴吊坠找到我们的人,这些银两够你花段时间,不够了,再用这个吊坠找人取钱!”

修竹毫不客气的揣起银两,转身大踏步的走出了门。

白衣文士喊到:“小竹!我提醒你,杀人不一定非要用剑的!”

一个黑衣人出现在白衣文士身后,恭敬的等候吩咐。

白衣文士看着远去的小女孩,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幽幽的道:“跟紧她,这回绝不能让毛十一跑了!”

黑衣人点头道:“是!连先生!”

癸卯年

毛十一留着络腮胡子,本来名贵丝绸裁成的衣衫让他穿得脏旧不堪,他摇摇晃晃的在大街上走着,举起皮摩得锃亮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却半滴酒也没倒下来,不禁咒骂一声进了旁边一间客栈。

客栈小二刚要上前招呼,毛十一摆摆手道:“我找人!”

他径直往楼上走,小二在后面跟着急道:“客官,你可不能随便乱闯啊!”

毛十一也不理会,自顾自的上了楼,推开一间客房,里面莺莺燕燕的大骂他流氓,他退出来又推开另一间房,里面虎背熊腰的上来就要掐架,他连忙带上房门去推下一个,小二急得在后面直跳脚,骂道:“臭要饭的,你再捣乱我可报官了!”

毛十一还是不搭理他,再次推开一个门,里面没有声音,他凝视了一下便走了进去,小二要拉他,却被他指尖在胸前一点,立刻麻了半边身子,动弹不得。

毛十一关上房门,来到修竹跟前,醉眼朦胧的看着她,冷冷的道:“还真像!”

修竹冷冷的注视着他,道:“我还没找你,你自己就送上门来,也好,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结果了你!”

说完,修竹慢慢的从腰间抽出竹剑,双手持剑在空中挽了个大大的剑花,然后笔直朝毛十一心口刺来。

毛十一一愣,随即敞开胸怀任她刺来,竹剑咄的一声刺在他的身上,却如刺铜人上难进分毫。

修竹使出浑身力气于竹剑之上,憋的小脸通红,可毛十一却跟没事人一样定定的瞅着她。

毛十一目露伤感之色道:“这一剑是她教你的?”

绿竹不答话,收回剑重新挽了一个剑花,有如刺在铜墙铁壁上一样刺在了毛十一身上。

毛十一苦笑一下道:“她若使出这剑,我必死无疑,可惜你不是她!”

修竹恼羞成怒,拼命的一遍遍挽剑花疯狂刺来,委屈的眼泪流了下来,毛十一任她刺了几剑,叹口气,伸手如捉小鸡般抓起绿竹,夹起她就往外走,顺便碰倒了门口定了身的倒霉店小二。

毛十一夹着绿竹在大街上疾走,绿竹在他腋下哇哇大叫:“你个乌龟儿子王八蛋,你放我下来!”

毛十一皱眉道:“一个女娃娃,一个人在江湖漂,也不怕被人抓了去当童男童女祭河神。”

修竹叫道:“我要你管,毛脸王八,你再不停下来,我咬人了!”

话音刚落,毛十一竟真的停了下来,修竹还要骂,却发现整个大街突然冷冷清清,她挣扎几下,没有挣开,抬头一看,发现竟有一群黑衣人纷纷从黑暗的角落里窜出来,将他们两个围在当中。

毛十一从修竹手中取过竹剑,道:“借剑一用!”

绿竹咬牙道:“你这分明是抢,待会儿这帮血滴子扎得你满身窟窿,可别污了我的竹剑!”

毛十一笑道:“让你看看真正的归去来剑法!”

他在空中挽了一个大大的剑花,然后一剑刺了出去,人随剑走,在黑衣人之间快速穿梭,黑衣人纷纷聚剑劈刺,却都沾不到他一片衣角。

修竹直觉眼前人影飞驰,眼花缭乱,不过几个呼吸间,竹剑就又回到了她手中,一切又恢复了静止,而黑衣人已经躺了一地,咽喉上一片嫣红,没有一个能再吭出一声的。

毛十一道:“连秀才要来了,我可不想惹一身酸气!”边说边夹着绿竹飞奔起来,绿竹只感觉自己如腾云驾雾,风驰电掣的出了城、进了山。

毛十一在山中迤逦辗转,把修竹转得晕头转向,也不知道奔了多久才停下,修竹忍着胸中烦闷,抬眼一看,只见两人身处密林之中,眼中所见皆为高耸上天的杉树。

毛十一将绿竹放下,绿竹想跑,却不知向哪里跑,这深山密林的,反而感到身边有个活人更心安一些,遂色厉内荏的道:“毛脸王八蛋,你把我带到了什么地方?”

毛十一不冷不淡的道:“当然是好地方!”

他缓缓走到一刻杉树前,双手扶于杉树之上,一声断喝,那杉树竟然被他连根拔起,修竹在一旁看得头皮发麻,心道:这是人吗?

然而更让修竹恐怖的还在后面,毛十一扔下手中杉树,任它轰然倾倒,又走到临近一棵树前,一声闷叫,又是连根拔起,扔了这棵,又走到下一棵,如此反复竟连拔了几时棵杉树,修竹呆若木鸡的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粗长巨木,如在梦中。

毛十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平稳了一下呼吸道:“今日有些累了,明日再说吧!”

当晚,毛十一抓了些山中野兔和鸟雀,与修竹生火烤食,修竹心道:活着才能杀他,可不能饿死。于是就坦然吃了烤肉,虽然心里不愿承认,但嘴却老实的狼吞虎咽。

毛十一将自己的袍子递给修竹,道:“今晚先将就些,盖这个睡吧!”

修竹呸了一声道:“脏死了,谁稀罕!”

说着跑到一棵倾倒的杉树下,抱着竹剑合衣而卧,毛十一也不强求,反身倒在一棵杉树上仰望星空,道:“真是拨云见日,拔树见星啊!”

第二日清晨,修竹被嘈杂的响声吵醒,一睁眼,正看到毛十一以手作刀,逐个杉树劈砍过去,所经之处枝杈飞扬、落木萧萧。

修竹直感到周围剑气纵横,不敢稍动,生怕那剑气伤了自己。

不多时,只见几十棵杉树变成了整齐光洁的圆木。毛十一搬起圆木开始码放,修竹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毛十一平静的道:“盖房子!”

十日后,尽管有心理准备,但修竹还是被眼前的二层木楼惊到了,一己之力,巧夺天工,这个人真能被自己杀死吗?

毛十一面容冷硬,好像修竹从来就没看到过他的笑容,当然,毛十一也没见过她的笑。毛十一道:“从今天起,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修竹惊诧道:“什么?谁要和你住一起!”

毛十一眼中寒芒一闪,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不住在这儿,难道还要做杀手去吗?你才多大,就学人砍砍杀杀!”

修竹咬牙道:“我就是死,也不住在你这儿!”

毛十一见修竹转身就走,冷冷道:“你要离开这儿,可就真是死路一条了,这山里吃人的猛兽可多!”

“嗷——呜——”山里的野狼十分配合的叫唤起来,修竹一机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又回转过来,走进了木屋,冷哼道:“我不是怕死才留下的,我是为了杀你才住下来的!”

毛十一淡然道:“你这点身手杀不了我的!不如我教你剑法吧!”

修竹从木屋里露出头来,眯眼打量着毛十一,许久才吐出一口气道:“你说的,可别后悔,哪天死在我剑下了,可别说我没有给你苟活的机会!”

毛十一木无表情,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一抛便落在了修竹的脚边。

修竹诧异道:“什么东西?”

毛十一看着木楼前的一大片空地道:“是竹鞭,要学剑,先把这块地方都种满竹子!”

甲辰年

修竹在疏密得当的竹节间游走着,虽然走得极快,却显得手忙脚乱。

毛十一坐在木屋前,悠闲的喝着酒,眼光总是迷离望着前方,也不知道他在看修竹,还是看天,还是什么都没看。

修竹看着满地仅仅长出一寸的竹尖,心下直皱眉:这是什么破竹子,这都一年了,才从土里露个头。

正思忖间,脚步有些凌乱,一不留神左脚便狠狠地踢在了一棵竹尖上,“哎呦”大叫一声,捂着脚直吸凉气。

毛十一回过神来,看着坐在地上龇牙咧嘴的修竹,冷哼一声道:“练武最忌分心走神,这归去来身法你都走了一年了,还是这副德行,不能认真点吗?”

修竹脸一红,瞪眼道:“你成天让我练这个狗屁步法,有什么用,我看真和人打起来,跑都跑不掉,你就是存心消遣我,怕我功夫有成杀了你,所以拿个三脚猫功夫糊弄我,这个破身法我不练了,爱谁谁,本姑娘恕不奉陪!”

修竹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要往远处密林走,突然眼前一花,被毛十一挡在了身前,他板着脸道:“今日还没练够时辰,你想到哪里去?”

修竹喊叫道:“我说我不练了,你耳朵聋了吗?”

她说完就要跑开,却被毛十一拉住了手腕,修竹怒道:“毛脸土鳖,你给我放手!”

毛十一不为所动,道:“我让你练武功,不是求你,而是命令你!”

修竹刚要反驳,就感到一股暖流从手腕上流入体内,初时还觉得暖洋洋真是舒服,可眨眼间,那暖流所过之处身上有里向外的麻痒不堪,颤抖的道:“毛……毛脸……王八……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毛十一也不说话,只是皱着眉盯着她看,修竹只感觉浑身由麻痒转为酸疼,真是比坐针毡还难熬百倍,豆大的汗珠吧嗒吧嗒掉下来,想要逞强,可嘴里还是求饶道:“毛脸……小王八……你快松手……我……我继续练便是……”

毛十一冷冰冰的道:“你若再不听话,我有得是法子制你!”

他松开手,修竹瘫软在地,毛十一冷冷道:“谁让你坐下了?起来!继续练功去!”

修竹含泪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在竹尖中游走起来,心里骂了毛十一十八代祖宗千百遍。

黄昏,金黄的余晖透过树叶斑斑点点的照射进林中,修竹双手举着把竹剑疯狂的劈砍着一棵杉树,树皮已经剥落很多,显然不是一天之功,树皮脱落处刻着“毛十一”三个字,下面还画了个小王八。

修竹每刺出一剑,嘴里就骂一句毛十一,真是最恶毒的话都说遍了,尤不解恨。

毛十一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她,眼中反倒有一丝温柔。

“毛王八!毛臭虫!毛粪蛋!我刺死你!砍死你!”

一个少女在林中疯狂的劈刺一棵杉树,她面容清丽脱俗,身手矫健。

一个俊朗雄伟的年轻人悄悄走到少女的身后,从后面环抱住她,一双大手握住了少女持剑的双手,笑道:“打不过我就生气吗?那我来教你这招归去来剑法,如何?”

少女回首,正迎上年轻人炯炯的目光,面色微红,挣扎道:“你放开我!”

年轻人笑道:“我若不放呢?”

说完便握着少女的柔夷运起剑来,一个一个大大的剑花在林中绽开,顿时整个树林剑气纵横,少女在年轻人的带动下身随剑走,大开大阖,落叶缤纷中,好似一对彩蝶翩翩起舞,形影不离。

剑停了,两个人也停了,少女呼呼娇喘,年轻人温柔的道:“记住了吗?”

少女只是道:“我要杀了你!”

年轻人笑道:“只要你用这套剑法来杀我,我便去死,如何?”

他松开手,后退了两步,少女回转身来,顺势不由自主的按照方才的剑路挽了一个大大的剑花,直朝他心口刺来。

年轻人不挡不避,平静的望着她和她的竹剑,剑尖穿透他的衣衫,贴着他皮肤戛然而止。

少女咬了一下下嘴唇,道:“你为什么不躲?”

年轻人露出和煦的笑容:“我说过的,你用这套剑法来杀我,我便任你杀!”

自那以后,少女与年轻人过招,再也没用过这套剑法。

夏夜的微风吹过木屋,树叶沙沙作响。

修竹仰卧在木屋二层,难以成眠。

终于,她翻身坐了起来,拿起横躺在她身旁的竹剑,借着月色仔细端详。

剑尖儿已经被她磨得锋利尖锐,她深吸一口气,光着小脚丫向楼下走去。

毛十一就四仰八叉的躺在一楼的地板上,鼾声此起彼伏,如汹涌的江潮一浪盖过一浪,听得人心烦意乱。

修竹蹑手蹑脚的走到他的身旁,悄悄跪了下来,双手倒持竹剑,高高举起,将剑尖对准了毛十一的咽喉。

杀了他就一了百了了!杀了他就为姐姐报仇了!杀了他我就自由了!

修竹一遍遍的在心中默念着,为自己打着气,她莫名的怕自己下不去手,于是闭上了眼睛,抑制着颤抖的双手。

终于,她攥紧了剑柄,下定了决心,猛的刺了下去。

鼾声戛然而止!

死了吗?修竹感到心中一阵空落落的。

她狠狠地睁开眼睛,却看到自己的剑尖贴着毛十一的脖子刺在了地板上,而毛十一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冷冷的注视着她。

“你要干什么?”

“……杀你啊!”

“那你能不能认真一点,把我吓了一跳!”

“……哼!算你命大!今天本姑娘不想见血腥!”

噔噔噔噔!修竹故意踩着重重的脚步上了楼,翻身倒在塌上,赌气的踢了踢薄被,责备自己太心软。

月上中天,夏蝉低鸣。

修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忽听身后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是毛十一上来了。

他上来干什么?要杀了我吗?

她不敢动,也不想动,她知道毛十一要杀自己与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一双大手轻轻的掀起她脚下的薄被,为她盖好,又掖了掖被角,然后又细细碎碎的走下了楼。

修竹感到鼻子有些发酸,暗骂自己一声,忍住了泪水。

乙巳年


呼啸的北风被密林挡在了外面,飞雪却无孔不入的落了下来。

修竹就在竹节中穿梭行走,虽然积雪渐厚,但她的脚步却分外流畅。

竹子还是一寸来长,隐藏在积雪之中几乎看不到,还好修竹已经对这些竹子烂熟于胸,所以没有磕磕绊绊。

毛十一裹着用虎皮做的大袄,那是他去年打死的一头猛虎的毛皮,又威风又缓和,他还是如往常一样心不在焉的喝着酒。

修竹蓦地停了下来,看了一眼毛十一,没好气的道:“不练了,成天这么溜来溜去,鞋都磨破好几双了,也没见有什么用处!”

说完就要走,不出所料的,毛十一再次挡在了她身前,皱眉道:“你隔几天就耍个赖,吃的教训还不够吗?”

说着,毛十一手已拉住了她的手腕,修竹忍受着暖流的侵袭,直到嘴唇咬出了血也不吭一声。

毛十一“咦”了一声,加大了内力的输入,修竹尖叫一声,浑身筛糠一样抖起来,终于熬受不住,大叫道:“停停停!我继续练便是!”

毛十一松开手,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然后自罚一大口酒,晃晃悠悠的往屋里走。

修竹喊到:“你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我永远练不成归去来兮剑!”

毛十一停了一下,仰脖又灌一口酒,也不理她,继续走自己的醉步。

修竹一跺脚,又开始游走,她走得飞快,好像要抒发自己的郁闷,结果脚又绊到了竹尖,“哎呦”一声栽倒在地。

雪冰凉的渗到她的肌肤里,泪水还是忍不住留下来:“姐!你当初怎么会看上他……”

园林湖边,阳光明媚,绿草茵茵,绿竹冲天。

一个少女持着一把竹剑快速游走在竹林间,她身法飘逸,如此快的速度却没有碰到一根青竹,微风吹过,竹叶缤纷落下,竟也片叶不沾身。

一个女娃娃趴在竹林外的石凳上,痴迷的看着少女轻灵曼妙如舞步般的功夫,既艳羡又崇拜。

少女一个潇洒的回旋,在空中挽了一个大大的剑花,一剑刺出,剑气所致,十几根青竹拦腰截断!

女娃蹦跳起来,拍手叫好,高声道:“姐!你真厉害!”

少女回眸一笑,缓缓走出竹林,竹剑背持在身后,抚了抚女娃的脑袋,道:“怎么个厉害法?”

女娃雀跃道:“就是厉害呀!你舞剑跟跳舞一样,真好看,一剑又这么大的威力,我要是也有你这本事就好了!”

少女笑道:“我这本事啊!不及那人万一呢!”

女娃歪头道:“姐你胡说!哪有比你还厉害的人?你说的他是谁?男的女的?”

少女脸上一红,坐在石凳上,望着天上缓缓飘过的白云,微笑道:“他呀!有比星星还亮的眼睛,有盖世的武功,天下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女娃娃好奇道:“连先生也不是他对手吗?”

少女点头道:“当然,谁都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呢,只要你姐出手,他也只有等死的份!”

女娃咋舌道:“真有这么厉害的人?那岂不是成了神仙?姐,你见过他吗?”

“何止见过……他啊!和我一样喜欢竹子!”少女脸上又生起了红霞:“你知道他为什么喜欢竹子吗?”

女娃摇了摇头。

少女憧憬的道:“因为啊!竹子顶天立地,他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女娃娃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少女,缓缓的道:“姐,你说的那个他……是我姐夫不?”

少女脸上更红了,像一团火烧云,啐了一口道:“年纪不大,就爱瞎琢磨,我教你这套剑法,你学不学?”

女娃跳起来道:“学学学!当然学!”

“要学就快点儿过来!”

两人欢快的走进了竹林,清风徐来,竹影摇动,水波不兴。

“杀人不一定非要用剑!”

当修竹看到隐藏在绿叶之中的那条竹叶青蛇的时候,她就想起了连先生的这句话。

修竹小心的用竹剑挑起这个青绿色的小家伙,飞快的塞进布袋,然后把袋子口扎得紧紧的。

她拎着布袋回到木屋的时候,毛十一正在午睡,也许是酒喝多了,鼾声格外的响亮。

修竹抑制着心的狂跳,悄悄来到毛十一身旁,酒气扑面而来,她不由的用手掩了掩口鼻,轻轻的将布袋放到他身旁,袋子口正对着他的脑袋,然后小心的解开袋口,后退一步,静静地观察着,等待着。

竹叶青从布袋中探出头来,吐着又细又红的信子,向毛十一爬去。

修竹心中狂喜,眼看着竹叶青前身挺立起来,凝立片刻,突然前出,挺着小獠牙就向毛十一的脸咬去。

不巧毛十一正吐出一口酒气,正喷了竹叶青满身满脸,一股大力将竹叶青喷了一个跟头。

竹叶青再挺起时,身子已有些摇晃,好像醉了一般,分不清东南西北,竟转过头来,定定的瞅着修竹。

修竹大骇,正要后退,竹叶青已经发动,如绿箭一般向她的脖颈射来,一口就咬在她雪白的侧颈上。

修竹一声惊呼,把毛十一从梦中吵醒,一见修竹扯着咬住她脖子不放的青蛇,也是大惊,一下子跳起来,伸手就抓到蛇的七寸,猛的一甩,蛇被高高的抛出了木屋,消失在天际。

毛十一见修竹捂着伤口有些眩晕,情急之下,扒开她的手,张开满是胡茬和酒气的大嘴就吮在了修竹的脖子上。

吸出一口黑血吐在地上,又接着吸,同时按住她的手腕,输入内力以护住心脉。

毛十一吸了几大口血后,见血已全红,便将她扶在塌上,飞奔出去寻找草药。

入夜,修竹从梦中悠悠醒转,眼前还残留着毛十一张着血盆大口来啃自己的画面,一模脖子,却摸到一手药渣。

听到身后有上楼的脚步声,连忙闭上眼睛假寐。

毛十一来到她身边,用温水擦去她脖子上的药,又细心的敷抹上一层,嘴中碎碎叨叨:“算你丫头命大,换了个人都救不了你,这蛇毒得很,晚个一时片刻,我可怎么向你姐交代啊,等你长大了,我死了,还得向她邀功呢……”

修竹鼻子又有些发酸,连蛇都和自己作对,这毛十一怎么杀!

丙午年


凉风习习,秋叶无边。

修竹在落叶缤纷中疾走着,手中舞动着竹剑,竟然没有一片树叶能落在她身上。

她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剑花,一剑刺出,身体凝立片刻,没有剑气,落叶扑簌簌落了满身。

修竹将竹剑收到身后,看着满地仍然只有一寸的竹尖,嫌弃的撇撇嘴,道:“你们这些小不点儿,当真是竹子吗?要是能长高一些,我也能像阿姐一样一剑断十竹了,毛脸王八是不是种错了秧子?”

突然,一只灰色野兔从林中窜出来,飞快的在竹尖中穿梭,修竹心中一喜,便追在兔子后面想要捉住它。

修竹心道:“本姑娘在这竹尖中跑了四年,闭着眼睛都不带打奔儿的,还捉不住你个蠢东西!”

可惜,修竹还就是捉不住那兔子,每次当她要抓住它时,却被兔子一个蹦跳躲了过去。

如此几次三番,修竹恼羞成怒,拿起竹剑就朝兔子又砍又刺,可依然难以伤到兔子分毫,本想隔空打兔,却哪里有半点剑气,可兔子偏偏不跑入林中,就在竹尖之间穿行,好似在都弄她一般。

修竹终于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气鼓鼓的盯着那兔子,兔子也停下来,定定的盯着她,又转过身,用长着短尾巴的小屁股扭了扭,像是在勾引她,又像是在挑衅她。

兔子见修竹半天没反应,转了一个圈,嗖的钻入了林中。

修竹看着兔子消失的方向,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哭得真是伤心欲绝。

毛十一提着酒葫芦走过来,冷哼道:“瞅你那点出息,跟一个兔子怄气!”

修竹哭得更伤心了,抽泣道:“我……我不是……跟它……怄气……这功夫都练了四年了……连……连一只……兔子……都……都杀不死……”

毛十一无动于衷的道:“那又怎样呢?”

修竹眼中好似要喷出火来,向毛十一怒喊道:“我不练你这破剑法了!”

毛十一将手搭上了她的手腕,修竹冷冷的看着他道:“哼!你还会什么?这回我就是死也不练了!”

毛十一也不说话,运起内力就逼入了修竹体内,修竹脸上阵红阵白,可就是不吭一声。

毛十一也不着急,逐渐加大内力的输出,修竹已是满身大汗,嘴唇却如冻僵了般青紫抖颤。

毛十一一愣,再次加大了功力,修竹汗已经出透,脸上一点血色也无,浑身病态的扭曲打颤。

毛十一面色凝重,一狠心,使出了全力,修竹浑身一震,晕死了过去。

一弯新月挂上了木楼的一角。

修竹蓦地睁开双眼,不觉虚弱,反倒觉得浑身舒畅,她看到毛十一一脸关切的看着她,冷哼一声背转了身去。

毛十一叹口气道:“实在不想练就不练吧!”

修竹闭上了眼睛不说话。

毛十一看着夜空道:“你还真像你姐!”

修竹忍不住问道:“像她什么?”

毛十一不答反问道:“你知道你姐为什么喜欢竹子吗?”

修竹试探的道:“因为竹子顶天立地?”

毛十一道:“因为竹子,宁折不弯!”

冷月冷冷的看着冷暖人间。

年轻人拉过少女,对石阶下面的人宣布:“明天,我就要娶她过门,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堂主夫人了!”

下面黑压压一大片人尽皆哗然,一个老道走出人群,正色道:“堂主!你应该知道她是什么身份!”

年轻人哂道:“薛长老,天地会不讲门当户对,咱们青木堂更不讲这些,要是有门槛,咱们堂哪来这么多智勇双全的好兄弟!”

薛长老怒视那少女道:“她不同,她是杀人不眨眼的血滴子!”

年轻人不屑道:“这也不是问题呀!咱们青木堂的兄弟哪个不是刀口舔血过来的,那个谁……邓大彪!你以前当老爷山大当家的时候,杀人眨过眼没有?”

“那是!老子想当初为了一个压寨夫人杀了一家老小……”一个粗野大汉走出来,刚想多说两句,被薛长老一个横眉冷对给噎了回去。

薛长老苦口婆心的道:“关键不在她是否杀人,而是她是朝廷派来的人,是清廷的走狗,是个妖女!混进我们青木堂,后果不堪设想!不要哪天我们青木堂兄弟被清廷狗腿子一窝端了,悔之晚矣……”

年轻人收起笑容道:“她已经退出血滴子,决心以后就投奔天地会,她从不撒谎,言顶万金,长老大可放心!”

薛长老顿足道:“哎呀!堂主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呀!不要因为女色而毁了反清复明大业啊!”

年轻人冷笑道:“那好!既然你们怕这怕那,那我就和她一同退隐江湖,天地会、血滴子,再与我俩没有半分关系,这样你们就不用怕这千秋大业毁于我手了!”

薛长老气得直吹胡子,道:“你……你一堂之主,怎能如此不负责任……”

“孽障!”

一声断喝在人群中响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向两旁让开,闪出一条路来。

一个拄着龙头拐杖的白发老太走了出来,老太气度雄奇,不怒自威,两只眼角布满皱纹的老眼冒着精光,狠狠瞪视着少女。

少女扬起下巴,毫不退缩的与老太对视着。

老太嘴里拉出丝丝的笑声,对年轻人道:“逆子!你给我跪下!”

年轻人无奈,掀起袍襟跪了下去,道:“娘!谁把你请来的!”

老太冷笑道:“我再不来,毛家祖宗的脸全让你丢光了!”

年轻人抬头正视老太道:“娘!我不觉得我给祖宗丢脸,我爱我自本心所向,娶我最爱的女人,有什么错!”

老太一顿龙头拐杖,厉声道:“色欲熏心!你要为了一个女人把毛家祖业败得一干二净吗?”

年轻人昂然挺胸,虽然跪着,却比站着还要硬挺,昂然道:“娘!我娶了谁,与祖宗无关,我媳妇无论什么出身、什么品行,自问能入了孩儿的心的绝不会错,孩儿一样光耀门楣,把大业归于女人,不是英雄所为!”

老太再次顿杖,手指颤抖的指着年轻人道:“逆子!一步错,步步错!你不是张三李四,你是忠义毛家的嫡子,这婚姻大事就由不得你!想想你的祖辈可曾被儿女情长所困!你也配做英雄!你爷爷与袁将军浴血奋战、连克清兵,宁肯死也不降!你爹爹9卧薪藏胆,苦心经营天地会,被清廷凌迟也没有吐出半个饶字!你任性娶了这妖女,毁的不是你的名声,毁的是你爷爷你爹爹的名声,毁的是青木堂三千兄弟对你的尊从信任,毁的的你爹驱除鞑虏的志向!今天你若感娶这妖女,老身就横死在你的面前,省得活着无颜跪拜祖宗!”

年轻人愣住了,他看着声色俱厉的老太,背脊竟有些萎顿,如风中的孤竹微微颤抖着。

少女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难过,她从没想过心中顶天立地的英雄也会有孤苦无助的一面,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有敬畏的东西,她看不得他为难。

于是叹了口气,道:“没关系!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走便是!”

年轻人慌忙拉住她的手,慌乱的道:“你别走!要走一起走!”

老太沙哑的吼道:“逆子!你敢跨出这个大门,我就敢跨过那鬼门关,告诉你爷你爹养了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不肖子孙!”

年轻人身子一抖,手却攥得死死的,少女露出苦笑,道:“你受得了这些,让我也受这屈辱吗?早放我走,你我早解脱!”

她甩开年轻人的手,大踏步向外走,眼泪在眼中转了又转,终究忍住没掉下来。

年轻人眼看着少女走过人群,就要走出大门,就像人生丢掉了最重要的东西,生无可恋。

突然,老太龙头拐杖重重一顿,大门立刻被关上,将少女关在了外面,而外面却传来了兵刃相交之声,密密麻麻!

年轻人一惊,大喊“住手”!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

老太厉声道:“给我拦住他!”

满园的人围过来,将他与大门远远隔开,他拼命向前冲,众人拼命拦阻拖抱,年轻人耳听着外面的兵刃相交之声消失,心下更是惊惶,撕声怒吼,哪还管了那许多,发功震开众人,拦一个打飞一个,竟没有一合之人。

眼见要到了大门,大门却开了,少女竟提着竹剑独自立在门前,身后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老太怒吼道:“逆子!你看到了吧!她杀了我们多少弟兄!”

年轻人也怒吼道:“是你们先动手的!”

老太冷笑道:“好好好!你敢跟我顶嘴了!一生百依百顺,为了一个女人和娘对着干了!我……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老太手中滑出一把匕首,猛的向自己咽喉刺去,薛长老见得快,连忙拉住老太手腕!众人忙过来劝阻!

年轻人也奔过来,拉着老太的手腕,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少女喃喃道:“我杀了这么多天地会的人,是彻底做不了天地会的人了!”

老太一边要死要活,一边对年轻人道:“你不想让我死,就亲手杀了这个妖女!”

年轻人呆住了,第一次感觉到无助,他摇着头,看了一眼少女,摇摇头,暗示她快走!口中却道:“好!你把匕首给我,我杀给你看!”

他夺过老太手中的匕首,走向少女,他走得很慢,使着眼色,可少女没有走,她抛弃所有,叛出血滴子,就是为了他,她不知道该去何方,也不信他能对自己动手。

少女道:“你这么为难!那让我来杀你吧!”

年轻人一愣,少女已在空中挽了一个大大的剑花,一剑向他刺来,她说过,只要她使出些归去来兮剑,他就不会挡不会避。

死在她手里也好!今生要死就应该死在她的手里!年轻人豁然开朗了,敞开胸怀,闭上眼,静等死亡的降临。

少女看着他坦然受死的解脱模样,苦笑道:“我解脱了你,谁解脱我?”

她反手一剑,刺在了自己的心口。

年轻人睁眼,大惊失色,紧紧抱住倒在血中的人儿,举起匕首就要与它一同归去。

少女说:“你……帮我照顾小竹……”

清晨,毛十一伸了个懒腰,走出木屋,恰看到修竹在竹尖中飞快的游走着,动作愈发浑然天成。

毛十一不冷不淡的道:“不是说不再练了吗?”

修竹一个转向,向他游走过来,到了近前,挽出一个大大的剑花,向他刺来。

毛十一坦然受剑,剑刺中了胸口,却难入分毫。

修竹叹口气道:“还是杀不死你啊!我想,反正我也杀不死你,只有这套剑法你才不闪不避,那就练下去吧!练到能刺死你为止!”

修竹说完,尤转回去,在竹尖中疯狂走起。

毛十一喃喃道:“我一直以为,你给我留下个累赘,其实,她是腻送给我的礼物,只是,这个礼物我承受不起!”

丁未年

时光还是时光,不慌不忙。

竹尖还是竹尖,不短不长。

只是修竹的步法更加纯熟了,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好似仙子腾云驾雾,看得清曼妙身影,瞧不见庐山真面。

毛十一看着她的身影,突然发现她长高了,皮肤也更白了,眉眼越来越像她的姐姐,清丽脱俗,不似凡间之人。

毛十一意识到:修竹长大了,已过了二八年华,该嫁人了!

修竹疾走着,突然挽起一个剑花,狠狠刺在树上,树却纹丝不动,皮都没破。

她叹口气道:“还是不行呀!”

回头去瞧,却没有看到毛十一的身影。

晚上,毛十一回来了。修竹忍不住问道:“你去了哪里?”

毛十一不答,手中多了把剃刀,竟然开始刮起厚厚的胡须来。

修竹惊讶的看着毛十一刮掉了自己留了几年的长胡子,梳理了半天头发又整齐的扎起来,又洗了把脸,再转过头来时,竟让人不认得了。

修竹心里竟莫名的一慌,眼前的人又英俊又素雅,微笑的打量着自己。

修竹让他看得心里发慌,结巴道:“你……你这般看我……想死吧!”

毛十一笑道:“小竹!你大了,该嫁人了!”

修竹心怦怦乱跳,急道:“我……我嫁不嫁人,与你何干?”

毛十一郑重的道:“我今天出去一天,就是要为你找个好人家!”

修竹一愣,怒道:“莫说我不想嫁人,就是嫁人,我也不用你操心!”

毛十一以前所未有的慈和道:“小竹!你姐把你托付给我,我就要对你负责,尤其是终身大事,我给你找了个书香门第,耕读传家,那公子英俊风流,关键是老实本分,明天我就带你去相亲,别看我平时邋邋遢遢,捯饬捯饬还是很有眼缘的,明天再给你买几套好衣服,再用上胭脂水粉,迷死那臭小子!”

修竹冷冷的盯着他,嗤笑一声,转身走了出去,毛十一道:“你可要找个好人家,别像你姐,找了个废物……”

然而,第二天毛十一起来召唤修竹时,已经找不到她的人了。

细雨蒙蒙,敲打在屋檐上滴滴答答。

这雨一连下了半个月,整个小镇都湿漉漉的,修竹坐在酒馆里,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灰沉沉的天空,不觉心中也异常沉闷。

想学毛十一喝些酒,刚喝一口便呛了一地,离开他已有半个月,始终没有远离这片山林,心中始终感到生气又失落,

自己既然要杀他,为什么又离开他?这个问题修竹不敢深究。

她拿出藏了好久的血滴吊坠,拎到自己眼前打量,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回到血滴子,当初姐姐若不是剑法出神,连先生也不会同意她带着女娃进入血滴子的,然而她自己也不明白,连先生为什么这么关照自己。

真是怀璧其罪,几个江湖人打扮的酒客围了过来,为首的生了个大下巴,脸像驴一样长,坐在修竹对面道:“小姑娘,这吊坠是哪来的?”

修竹冷冷瞅了他一眼道:“滚!”

大下巴吃瘪,面上有些难看,道:“呦呵!脾气还挺大!小姑娘,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不瞒你说,我们就是血滴子的,这吊坠的用途我们再知道不过了,所以可不能让歹人胡乱用了,你是哪里偷来的,从实招来!”

修竹懒得与他说话,起身拿起竹剑就有,大下巴当然不肯让她走,拦住了她的去路,旁边一个胖子劝道:“大哥!这吊坠只有几人才有,还是不要冒犯的好!”

大下巴阴阴的道:“是啊,这东西只有几个老大才有,怎么可能到了一个丫头片子手里,肯定来路不明,今日兄弟们将吊坠拿下,只要灭了口,血滴子的财富予取予求,就是一笔天大的横财呀!”

几个人都动了心,纷纷按上了刀柄,像狼盯着猎物一样盯着修竹。

修竹心里一阵慌乱,她知道自己的剑法修为,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大下巴率先出手,一把鬼头刀当头劈下,修竹身子一晃便躲了过去,脚下不由自主的开始游走,客栈的桌椅板凳,十几个杀手,都好似变成了竹尖,他们的动作显得如此缓慢,修竹在其中自由奔走,竟无一人能碰到她半片衣角。

修竹一边疾走一边好奇的看着他们,心道这帮杀手真的是血滴子的吗?怎么这样笨呢?动作好慢!这也能杀人?

她走了十几圈,突然感到两股暖流自脚底窜升上来,如大江大河在体内奔涌起来,四肢百骸都充盈着真气,这步法走了五年,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修竹感到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使不完的剑意,于是擎起竹剑,在空中一连挽了几十个剑花,剑气纵横肆意,酒楼的桌子板凳纷纷碎裂,就连外面的细雨也横飞起来。

修竹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收剑,却看到十几个杀手,人人身上密布纵横着几十条剑痕,她看了看手中的竹剑,十几个人已纷纷倒下,个个等着难以置信的眼睛,死不瞑目。

修竹意识到,她走了这五年的身法真是不简单,毛十一是在教她真功夫。

她突然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毛十一,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修竹找到木屋的时候,她惊呆了,惊的不是木屋,而是竹林!

满地的竹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碧绿参天的青竹,每一根都有十丈多长,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刺向苍穹,清风拂过,竹身摇曳,竹叶轻吟,步入其中,真叫人心旷神怡。

“咦?你回来了?想通了?那门亲事我还没舍得推,明日正是黄道吉日……”

毛十一从竹林中漫步过来,理了须发的他真是潇洒不羁,宛若竹林中的高洁隐士。

修竹没好气的道:“休要再提你那破婚事,我是回来杀你的!”

毛十一好像早就料到了,笑道:“哎呀!突然神功有成,迫不及待要干掉我吧!”

修竹哼了一声道:“在宰你之前,给你个解释的机会,这武功是怎么回事,还有这竹林……”

毛十一灌了口酒,不疾不徐的道:“好!我先与你解释解释这竹林!你五年前种下的这片竹鞭,叫做毛竹!这毛竹有个特点,种下前五年长得缓慢,也就一寸长,可是五年后,逢得雨季,便要疯长,每日可长七八尺,这雨一连下了半个月,它们便长了半个月,这不!已经顶天立地了!”

修竹惊奇道:“竟有这种竹子,真是怪事!”

毛十一笑道:“不奇怪,因为这些竹子前五年只寸未生,就是在生根,那根须五年里怕已长了百里不止,根基打得牢固,方能厚积薄发!就像我教你的这套身法,就叫做毛竹剑!你每日奔走,连走五年没有丝毫进益,其实是在积蓄内力,拓展经脉,你以为我每次为你输入内力是折磨你吗?我是在温养你的奇经八脉,这样你才能达到厚积薄发!”

修竹明白了一切,似乎以往一直铁板着脸的毛十一不再冷硬,她蹙眉道:“那你教会了我这功夫,为了什么?”

毛十一张开双臂,坦然道:“当然是为了让你亲手杀了我!来吧!杀我吧!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五年!你学会了神功,无人能欺负你,我也为你找了好娘家,你喜欢呢就去看看!总之以后得路就要你自己走了,问心无愧就好,不要像我……”

毛十一絮絮叨叨的,修竹从没想过寡言的他能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也不知这五年他忍着不说话有多辛苦。

然而,她没有把握自己能无所顾忌的使出杀人的那一剑了。

“老朋友!好久不见了!”

一个儒雅的声音响起,一袭白衣祖不沾尘而来,折扇微摇,竟是连先生。

连先生对修竹点头致意道:“长大了!和你姐一样好看!你若不出山,我还真就找不到这个大毛脸!”

毛十一哼道:“连善萍!你来送死的吗?”

连先生不疾不徐的摇着扇子,笑道:“非也非也!我当然是有备而来!”

话音刚落,竹林晃动,一群白衣人提剑奔入了竹林,将毛十一围在了当中。

毛十一冷笑道:“就是多了几个酸秀才,一样是送死!”

连先生摇头道:“这十八人,是我苦心钻研你的毛竹剑法五年的成果,他们练就的八卦剑阵,专克你的毛竹剑,我不是来送死的,是来取命的,现在就让你开开眼!”

连先生一个响指,十八个白衣人围成大小两个圈子,分别顺逆旋转起来。

毛十一二话不说,以指为剑,脚下游走起来。只是刚起步,就被一个白衣人用剑逼回,再左走,又被两柄剑夹攻,一个转身回走,又有三把剑同时等在他的退路上。

一连几次被滞,胸中顿感烦闷,指中剑气便凝聚不起来,而十八人八卦阵已运转起来,招招都是瞄准他的空挡而来,剑剑都逼得他难以施展。

毛十一大喝一声,指尖射出一缕剑气,当面的白衣人不敢迎锋闪了开,可立刻就有人补上空缺。

任他剑气纵横,却乒乒乓乓的都击在了十八人的剑上,渐渐左支右绌,蓦地,一把剑刺入了他的肩膀,他刚要追杀那人,腿部又中了一剑,如此,他脚步越来越乱,剑伤越来越多,简直是要放血而死。

毛十一看着修竹,好像在说,我本想死在你的手里!

修竹看着曾经威风八面的毛十一,心里莫名的疼痛,于是,她动了,走着仙子踏凌波的莲步走入了八卦阵,人随剑走,剑随人动,毛十一急道:“谁让你进来的!”

于是他拼了命的挥剑,修竹在十八人中穿梭,竟然没有凝滞,毛十一一愣,立时知道这剑阵只针对一人,若多了一柄毛竹剑,便难以施展了,于是哈哈大笑,一个指剑断了一棵毛竹,瞬间削出一支竹剑,也游走起来,再无停滞。

两人一般的飞快游走,一般的身法潇洒,一般的挽起漂亮的剑花,好似一对仙人舞剑,何似在人间。

白衣人如割稻子一般倒下,少顷便无一人能喘气了。

毛十一待要再找连先生,却已不见其踪影。

他笑道:“丫头,怎么帮起我来了!”

修竹道:“我攒了五年的一剑,怎能让你白白死别人手上!”

毛十一正色道:“好啊!我等你这一剑也好久了!”

修竹背转身去不理他,在她步入剑阵的一刻,她就已明白,这些年扎下深根的,不止是竹子和神功。

尾声

连先生带着救兵再次步入这片竹林时,已人去林空。

他走进木屋,连个草叶也没有留下。

他走出木屋,漫步竹林,摇了摇头,喃喃道:“这就是命啊!祝二位高飞远走,再也不用踏足这纷纷扰扰!”

连先生蓦然定睛朝一根竹子看去,却见其上用剑气划出来一句诗,他一根根看去,一连八根,正是八句诗:

有心读破万卷书

新竹未赏已半枯

此生无悔天涯路

谁念旧人影斜疏

未死长恨负娇奴

孑然但求苦孤独

剑冷酒暖伴寒竹

琴瑟白鹤远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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