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空永远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灰色,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在我的眼中天空的颜色从不曾改变。有时候我也很好奇,为什么简简单单的天空,在其它人眼中怎么会有那么多种变化。但我绝不会开口询问人们为什么他们眼中的世界那么多变,就像我不会开口询问我的父母,为什么要将我送到儿童康复中心!我不知道我身体的什么部位出现问题,也不清楚身体有什么地方疼痛,可我就是个病人,至少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还记得在被送到这里的前一天,我和弟弟在家里的游泳池旁边玩耍,确切地说,只有弟弟一个人在玩,我只是在默默地观看而已,因为我不喜欢嬉闹,也不喜欢说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弟弟一下子在游泳池里手脚抽搐起来,水不停地往他嘴里灌,我吓坏了,不停用手拍打他的身体,嘴里也在呼喊着,我是想问问他怎么样了,但发出的声音却很狰狞恐怖,爸妈见状都吓坏了,他们连忙拉开我,跳进泳池里抱起弟弟送去医院,妈妈还不时回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那眼神中还包含着恐惧。
第二天我就被爸妈送到了这里,我还听到医生对爸妈解释着我让人害怕的行为,“自闭症的孩子心里总是恐惧的,所以他们可能会因为害怕失去你们而做出伤害弟弟的事。要是这样的话,我建议你们将这个孩子就在儿童康复中心,这对这个孩子,对你们自己和对你们那个健康的小孩都是有好处的。”我心中了然,我知道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因为他们怕我,怕我会做出伤害弟弟的事,其实我不会,但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们,我想说,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会乖乖的。可是从我嘴里出来的声音就变成了愤怒的反抗。
直到他们开车离去的时候我都在祈祷,不要走,不要!但一切已成定局,我知道我根本改变不了。我变得更加不爱说话,也不爱动,因为我害怕一不小心又惹人讨厌。爸妈偶尔还是会来看我的,但我知道他们只是来看看而已,因为我毕竟也是他们的孩子,但他们永远不会再把我带回家里,家里已经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弟弟,不再需要我,我只是一个可能会伤害到他们最爱的孩子的身份。
我是在一个下雨天的午后见到的瑞,他一身泥泞,像是打斗过一番,他的眼神没有焦点,呆呆地看着他父母车子的远去,半响过后他嘴里发出烦躁又似乎是呜咽的声音,我知道他伤心了,但是他害怕表达或者说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就像我一样。
每天早上我都喜欢看着瑞,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因为他不让护工阿姨碰他的身体,也不让医生为他量体温,所以每天早上,他那里都是咋咋呼呼的,很热闹。虽然我不喜欢处在热闹中,对于很多的事情我都没有兴趣,但我却独独喜欢看他的热闹,有时候他僵持数个小时,我就可以呆呆地看上数个小时。
瑞每天都有自己的作息时间,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习惯,他会在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吃早餐,七点坐在花园里摆弄着他的汽车模型直到中午十一点半。而我,也有自己固定的作息时间,那就是六点起床,六点半和他一起在护工阿姨的看护下吃早饭,七点坐在花园里看着瑞,就只是看着而已,没有期待也没有烦闷。
二
瑞又不愿护工给他换衣服洗澡了,他焦虑着叫喊着,让很多护工阿姨都很头疼,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想法,可能是觉得太吵了也可能是觉得他很可怜,我慢慢地走过去,轻轻地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和自己的手一起放进水里,水是温温的,很舒服。他看了看我,没有疑惑也没有好奇,只是呆呆地,安静着任我将他带到浴缸里。护工阿姨和医生都很惊喜,“瑞竟然会由着筱耶。”而我却没有欣喜的感觉,因为我对感觉到反应总是比较迟钝。
瑞的父母又来了,还带来了他们刚出世的小孩,也就是瑞的弟弟,这意味着瑞要回家的可能性更小了。瑞的父母想要告诉瑞,他有了个可爱的弟弟,可瑞已经没有感觉了,感觉不到他的欣喜亦感觉不到他的焦虑。
后来,我的父母和瑞的父母越来越少来了,我们很清楚像我们这种孩子迟早会被父母遗忘,被他人遗忘,因为没有谁有那么多的耐心来理解我们的世界,他们觉得我们是孤僻的、古怪的、迟钝的、不可理解的,但谁又知道,我们内心也有渴望,我们焦虑不是因为我们有多愤怒而是因为我们内心的情绪有点激动,而这些情绪是我们一时所无法接受,所以我们才会变得焦虑不安。
就比如我十岁生日那年,护工阿姨和医生一是为了活跃下康复中心的氛围二是为了庆祝下我的生日,他们送了我一直可爱的小狗,刚开始的我眼神呆呆地盯着那条狗,我是感兴趣的,要不然我不会看那么久,但所有的人都被我闷闷的表情弄的很尴尬。突然,那条小狗跳了起来,跳到了我的腿上,我一下子吓坏了,我开始焦虑地拍打着自己,嘶吼着,护工阿姨根本拦不住我,我从她们眼中看到了恐惧,我想象得到那时的我面目是有多么的狰狞,我用指甲抓挠着自己的脸颊,直到脸上出现一道道深红的血痕,疼痛会麻木我的情绪,可以压制我的慌张,这是我们自己缓解情绪的方法。
这时瑞走了过来,他抓住我挥舞的双手,我不知道那时的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他轻轻地将额头抵到我的额头上,我知道,他想要告诉我不要怕,没事,冷静下来。我慌张的情绪在他的安抚下慢慢地得到了缓解,我逐渐安静下来轻轻地抵着他的额头,透过余光我可以看到他手上的抓痕,我知道那是我留下的,我应该道歉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我需要让我高亢的情绪冷静下来,疯狂的我只会让大家恐惧。
慢慢的我不再对小狗产生恐慌,相反的我对小狗有种难以言表的依赖,我喜欢抱着它看着天边的夕阳,很久很久……
三
在康复中心,医生和护工阿姨每天都会给我们制定康复计划,我和瑞每天都要都要接受所谓的治疗,但我们觉得自己并没有生病,我们只是不愿意表达而已。
慢慢的,我和瑞其实都已经学会了用语言表达我们的感情,但我们还是很少说话,除非是迫不得已,医生和护工阿姨也都不强求我们,他们认为这是自闭症的表现,要慢慢来。他们开始关注培养我们的特长,瑞在音乐方面很有天赋,至少康复中心的人都这么认为,我也不例外,瑞很会弹钢琴,他弹的钢琴曲总让人觉得安心,舒服。而我喜欢每次瑞弹琴的时候坐在旁边,支起画板,画画,安静地画画。大家也都觉得我画画得好,确切地说我画瑞画的好,因为每次画画我都是在画瑞,弹琴的瑞,发呆的瑞,喝水的瑞,吃饭的瑞……我只画他,也只会画他。这在整个康复中心是公开的秘密,因为我除了会画瑞,其它的都不会,连鸡蛋都画不好。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我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
这天的清晨,我照例靠在瑞的身旁边听着他弹琴,边画着他刚起床时候的样子。
“谁在弹钢琴呀,好唯美。”一个灵动的声音传了进来,我在想有这声音的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孩,但我知道我不喜欢她,一点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