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疆】第十八章 交心(1)

八卦总是那般叫人津津乐道,尤其还是三五成群凑在一起没事干的时候。跋王府的这一则八卦一传便是十来日,待到玄烨出关归营主持了几日大局后,竟还有甚嚣尘上的趋势,直叫不怎么爱管闲事的玄烨都不禁有些好奇。

那一日,他把幽邢叫到了自己的帐中。虽然不那么确定,但他多少也猜到了八卦的男主角就是自己这位四处摸扒不留姓名的副将。毕竟,小兵们说他已经有十多日没出过营地了。倘若不是心虚,那他就是在躲懒。

幽邢入帐的时候,还是满脸的晦气样,有些心浮气躁。

玄烨开门见山地道:“你这么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那我能怎么办!”幽邢说完这句话后才发现自己着了套,当即抬手捂脸,“烨帅,你又诓我话!”

“本帅瞧你日日魂不守舍,猜想你心中憋屈,大约想同人倾诉一番。”

满头胞的幽邢根本不想同任何人说这件事,只想这个不靠谱的八卦能快些过去,好让他在魔都城里出入自由。

玄烨给他倒了一盏清茶,请他坐下,“说来听听。”

幽邢衣袍一掀,一股怨气便溢了出来,“烨帅怎么知道是我摊上了那件事?”

“不都写在脸上?”他幽幽一笑,“你躲着不敢出去见人,可不就和跋王府的公主一样?”他顿了一顿,遂唔了一声,“倒也不竟然相同。那小公主是被他爹关了二十日禁闭,想出去也出不去。”

“二十日!?”即便幽邢自己也糟心得不行,但一听说小公主被罚得那么重,还是惊到了,“多大的事,他爹竟罚她罚得那么严厉!”

玄烨低头喝茶,品了半晌才接了话,“是也没多大的事,但还是让本帅的副将躲到了现在还不敢出去见人。”他继而促狭一笑,“算起来,也有十多日了吧!不也跟关禁闭似的!”

“那不一样!”幽邢嘴硬道,“我那是怕冒然跑去城里叫人认出来,给南疆大军添麻烦。”

“南疆大军的麻烦是够多的了。”

幽邢以为这件事情算是这么糊弄过去了,孰料他那高深莫测的主帅话锋一转,面不改色地说出了这样一句叫他崩溃的话来。

“但也不差这一件。”

适时,幽邢刚抹完脑门上的冷汗正在喝茶,猝不及防地全都喷洒了出来,呛得他直咳嗽。

“你倒也不必有如此大的反应。”南疆大军的主帅八风不动,说了句更叫人糟心的话,“你兴许还不知道,穆烈一心想要迎娶的人,正是跋王府家的这位公主。”

主帐内咳嗽声震天,叫人以为帐中有人要被呛死了。

幽邢咳了好一会儿,待到缓上一口气时,已是一副半条命的模样。

他有气无力道:“我这算是摊上大事了……”

玄烨清幽地嗯了一声,没心没肺道:“还是桩要送命的事。”

“那你还撺掇我,让我自己去招这杀身之祸?”幽邢捶胸顿足,“主子,你的良心呢?”

“你以为躲着不出去见人,他就永远都不知道那个人就是你吗?”他给他空了的茶盏满上,继而意味深长地道,“穆烈在城中的人脉比你以为的要广得多。他手里有的,不只是人。若非刻意提防,任何事都瞒不过他。”

幽邢脸色通红,头皮胀麻,“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近日才有所发现。”他忧愁一叹,“眼下你躲着,便表明了你心虚。就算你与那公主并无瓜葛,在穆烈看来,你也已经脱不了干系了。”

“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玄烨点了点头,“既然左右你都躲不过,倒不如大方些。剩下的日子能过得舒坦些,死后也好留个英名。”

幽邢:“……”

幽邢痛心疾首道:“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主子!”

“怪就怪……”他从茶盏中抬头,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你运气不太好。”

南丘军的副将险些被当场气死。

幽邢在客榻上坐了许久,他不出声,玄烨也默不作声。手中破旧的茶盏不停歇地在幽邢的手中转着,他神色凝重,显然是不甘心就这么等死,在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地思忖对策。玄烨虽然把他气得差点去见阎王,但着实把他给点醒了。既然这桩事情他躲不掉,那么不如索性坦然些去应对,指不定还能给自己找到一条活路来。

穆烈为人冷淡,不会失心疯般派人大张旗鼓地掘地三尺来找他这个传说中的情敌。没有明着来,他必定在想些阴毒的法子。比如遣人暗中守在跋王府,守株待兔或者暗中跟随,然后不动声色地处理掉。

与其猝不及防遭了暗算,幽邢更愿意在死之前让对方糟心个够。

手中的茶盏骤然急停,幽邢神色沉凝地道:“今晚,我入一趟城。”

玄烨脸上有了笑意,“入城可以,但要小心些。虽然你摊上了我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主子,但倘若你死得太仓促,我还是会心疼一二的。毕竟,我也没有其他的人可以使唤。”

幽邢的嘴角抽了好几抽。

他把茶盏搁在了桌上,起身道:“明儿一早,我要是回不来,主子你就另选良人吧!”他遂给玄烨出了个不错的主意,“我看隔壁南沙军的主帅就很不错。”

“他不听我的。”

幽邢唔了一声,兀自笑了,“我给忘了,他现在可是个有主的人。”

玄烨调转了话锋,“你今夜入城,不必急功近利。做得太过头,容易叫人狗急跳墙,反倒是要惹来杀身之祸。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记住,欲盖弥彰才不好叫人轻易拿捏。”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不要一下子把事情做得太过头,要慢慢吊着穆府里的那一位,叫他想动又不敢轻易动。总之,不让人舒坦就是了!

这些年,幽邢早已经被玄烨折磨得深谙磨人之道。虽然从前他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对象都不怎么厉害,但他好歹也算是使这一套路数使得手到擒来。不就是做一场戏嘛!有何难?

当夜,幽邢便趁着夜色入了城。他做戏十分讲究,追求逼真,叫人捉不出毛病来。他一贯如常地匿了自己的踪迹,待到入了跋府,都是悄无声息的。幽邢匿迹的本事厉害,发现别人踪迹的本事自然也就差不到哪里去。公主寝屋顶上躲着的二位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南丘军的副将不慌不忙。既然都到了跋府,自然还是要顺带着干点儿正事的。南疆大军的穷并不是什么秘密,也不怕人知道,更不怕那位都城统帅知道。哪天南疆大军要是真有钱了,这才叫他们觉得奇了怪了!

他刻意地从黑暗中露出了半截身子,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不小心才露了踪迹。他先去了趟账房,把能摸走的碎钱全部摸了个遍,偷偷摸摸,比寻常他行事的时候要略显浮夸和草率一些。幽邢这么做,自然是为了要引人注意。毕竟梁上君子并不是个个都像他那般行事稳健,他也不好在穆烈的眼皮子底下暴露自己是个惯犯这件事情。

账房半掩着的门里窸窸窣窣,很好得掩盖了屋外缓缓靠近的脚步声。从方才到现在,幽邢就一直等着这个声响,等得他自己都快失去耐心了。在他看来,穆烈派来的并不是什么高手,否则不会这么磨唧。

今晚,他并不准备去找那个小公主,倘若她来了账房,那另当别论。但只要她不来,幽邢的目标便十分纯粹。他要先在穆烈派来的那两个人眼前亮个相,让穆烈自己去查,查到他幽邢的头上。这便是欲盖弥彰的第一步。

门缝处撒进来的月光被挡住了,幽邢机敏地转身,屋外黑影倏尔一闪,月辉继而自门缝满溢,他那张脸就那样赫然地映在了星辰的光辉之下。

幽邢仿似听到了门外的倒抽气声。虽然对手是磨唧了些,但他还是很满意对手能这么容易就上钩了。但他面上还得做出一副慌张的形容,好继续骗人。他四下望着,警惕地贴到了墙上,一动不动。

门外的黑影左右移动着,时不时从门缝中露出一双眼睛朝里面张望查看。幽邢贴在了墙角,但他自信在这个距离,对方还是能勉强看到自己的轮廓,倘若来的那二位眼神没什么大问题的话!

他不能发出动静来,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无论是自己还是门外那两位,都是偷偷摸摸来干活的。倘若惊动了跋王府,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双方僵持了好一会儿,直叫幽邢贴着墙的背脊都有点儿发麻。方才天边还是月弯伴着群星拖家带口地挤在了门缝间,但现在也就剩了几颗灿星继续撑门面了。

对方似乎是想把他堵在账房里,堵到天亮,让跋府的人来发现他。

南丘军的副将叹了口气。再这么耗下去,他就来不及赶在天亮前回营地了。这便意味着他要去丘家老宅躲一整个白日。幽邢还不想这么快就将自己置于城中的流言蜚语之下,让穆烈付之行动。他还需要点儿时间来思忖怎么给自己劈出一条活路来。

幽邢暗自算了算日子,便又叹了口气。今日南沙军的帅恰好休沐。若是登门拜访,指不定又要撞上什么看不得也听不得的场面。但要是为了避嫌不去,偌大的魔都城里他又实在是没地方可去。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门外出现了第三个人的脚步声。幽邢不得不静下心来侧耳倾听。

这个脚步声很轻。如果不是来人脚下功夫了得,那么便是个身无三两肉的女子。

要说这跋王府里有哪个姑娘半夜不睡觉老爱往账房跑的……

南丘军的副将思绪陡然一滞。

难道那母夜猫子又不睡觉,半夜跑出来溜达了?禁足了还能出门?不能吧!

幽邢没想着她会来,也没想到她能来,毕竟她是个被关禁闭的姑娘。但倘若来的真是她,便说明这个丫头也是皮滑得很,对付她爹跋魔君很有一套!

门外的另两个脚步声倏尔变得急促凌乱,听起来像是受到了惊吓,有点儿慌不择路。门外继而出现了个娇小的黑影,纤细婀娜,亭亭玉立,一看便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从步态与举止来看,还是个有点儿身份地位的小姑娘。

还真来了!

那个身影只在门缝处停留了极短的片刻,便又转身自来时的方向离去。

不一会儿,屋外的三个脚步声都不见了。倘若要逃离,现在便是最佳时刻。那姑娘是来给他解围的,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定然走不远。而只要她还在,穆烈的那两个人便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主动现身。

幽邢要脱身,便是在此刻了!

须臾一瞬,他闪身自门缝而出,还十分细致地把门缝给掩实。粗粗一看,这账房还是他来时的模样,一点惹眼的痕迹都没留下。幽邢左右一望,周身三面的情况他便了如指掌。穆烈的人躲在右后方,而那小小年纪就熬夜不睡觉的母夜猫子则猫腰蹲在了左后方。幽邢被夹在了中间,似乎只有往前走这么一条路。

他的确往前走了两步,但两步过后脚下却骤然一顿。他一个转身,朝着左后方俯首作了一揖。

墙角处探出了小半个脑袋和一只眼睛,有些战战兢兢地盯着他,好似一只怯生的小猫。

那一日在南城,情况纷杂,他也没仔细瞧她。待到今日明月映照下他定睛一看,觉得那姑娘倒是生得标致。

是个十分可人的小姑娘!

幽邢对着她笑了,继而脚底一用力,身轻如燕地跃上了屋脊。

账房的院子里一下子便空了,就连春日的夜风都没有半分的留恋,裹挟着深幽的夜色匆忙离去。

映岚缩回了脑袋,背靠着墙根,把下巴搁在了自己的膝头上。在这黑暗的角落里,她的脸上慢慢爬上了一抹嫣红,好似轻扫了一层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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