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朋今年24岁，湖北咸宁人，我们认识他的时候是在夏天。当时他穿着一件不甚合体的衬衫，戴着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引人注目的是他带着个行李箱爬山。

彼时我和阿慧都是大一，在岳麓山下读书，听师兄们说上山摆摊很挣钱，两个人就在山上合伙支了个小摊，卖我们自己编织花样的手绳。

章朋是我们一上午不多的几个顾客之一，他挑挑拣拣了一会儿，选了一根带有“live、love、laugh”字样的吊坠。他的样子让我们有些心虚，我们的地摊确实不怎么像样——皱巴巴的报纸上横七竖八地放着八九条手工拙劣的手绳及项链，旁边还有个垃圾袋。

“你们这样可不行，东西这么少，人家还以为你们是春游的呢。”他一边说一边坐下来打开行李箱，露出了里面一捆捆色彩各异的铝线、几把钳子和几把镊子。有些腼腆地微笑着说，“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卖东西吗?”我们不知道这其实对那时的章朋来说很正常。

他不知道怎么界定自己当时的身份。章朋2014年毕业于武汉某大学，qq签名是“颓废~”。本来专业是机械工程的他业余爱好是铝编，就是用各种颜色的金属丝线制作成自行车、机器人等小的工艺品。

大学毕业后，章朋在一家汽车公司上班，工作虽然不是他喜欢的，好在收入稳定。他入职不过半年，公司业绩直线下滑，待遇下跌，同事们纷纷辞职，女朋友又在此时和他提出分手。他索性辞去工作，决心去外面散散心。这一散就是两个月，在旅行的地方就地摆摊，出售他手工制作的铝编工艺品。

“当时压力其实很大，已经这么大了，大学好不容易毕业，父母多不容易，找了个工作还给辞了。还和女朋友分手了，真心崩溃。出来的那两个月，我听了整整两个月的心理FM,不过真的很有用我跟你说。”章朋后来说道。

他也会很热情地用铝线教我们编小单车。我们记不住，他也就笑笑，“没事儿，以后我在qq上发给你们一些我收藏的小视频。学会的话，当个爱好也可以，以后摆摊，也更有花样，对吧！”

章朋的铝编手艺很好，他现场制作的时候一般能吸引很多游客驻足欣赏。围观的人群里，有一个剪着寸头、穿着黑色衣服的男生看得很认真。这个面容白净、笑起来却显得有些油滑的男生不声不响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纸包，自我介绍道，“我是在这座山上卖明信片的，这地方选得不错”。

这个男生叫肖林，湖南湘潭人，说着一口塑料普通话。他其实是岳麓山上的“老江湖”了，四年前，上大二的肖林和他的两个同学组建了一个工作室，专门卖手绘明信片。现在，卖明信片的人多了，山上的明信片市场早已饱和，他只能在山上闲逛，找找新的摆摊地点。

肖林毕业于长沙某职校的机电一体化专业，拿到了正式的电工操作员的职业资格证书。但是找工作时却没找到自己合适的工作，有的工作工资还不如他大学时兼职卖明信片的收入。

毕业一年多，他穿着“雷锋式怀旧套装”在长沙各大旅游景点卖过长沙绿豆老冰棒，一箱一箱批发过时下流行的手串的原料——“千眼菩提子”，也卖过糖水菠萝和冰糖葫芦，甚至还卖过儿童玩具之类的地摊货。“明信片卖得最好，但今年的生意也远远比不上往年了。”

他很有些羡慕章朋的铝编生意，“你这个挺赚钱的啊看样子，我在这呆着还没有半个小时，你都卖出去十多辆了。也教教兄弟我呗”。聊天的时候，肖林总有意无意地问起铝编的生意状况。

但铝编工艺品和明信片当然不能解决更多的事。

章朋的自由生活其实只持续了两个月，两个月的漂泊让他忘掉了失恋的痛苦和毕业后糟糕的工作状况。

回忆起那两个月的生活，他觉得很幸福，真的达到了身心自由的境界，“现在没有以前自由了，那两个月真可以说是自由无压力！”

这让我有些不解，“可是一般人没有工作的话压力应该还是会有吧？”

“我就是去释放压力的，还有就是当时想出来闯闯，看看其他地方长什么样子。”释放压力当然不意味着会一直过着漂泊的生活，至少从他的朋友圈和空间动态来看，他也比较享受现在的生活。

回湖北之后，他跟着一个朋友学着经营一家淡水珍珠店，现在自己开始独立打理自己的生意，生活变得有规律，与此同时，压力也在与日俱增，“你看，我现在操心的可不是是我下个星期要去哪里玩，而是要赚多少钱才能和现在的女朋友结婚。”

比起章朋，肖林的焦虑似乎更重一点，他不否认他卖这些小东西比他之前找的工作挣钱多，“电工，你知道我们技术工人的工资并不会怎么往高里去，何况我要做高级技工还得要学历和资历。”

但是他也不认同他现在的状况，“家里人都在问我在做些什么，我都不好意思说。同学们找的工作也就这样，但他们好像比我一个人跑来跑去幸福。”他在朋友圈里感叹得最多的也许就是，“求好心人帮我找个好工作。”

未来他也想过得更安稳一点，“我也不想这样漂泊不定下去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自己固定的工作。”他接着发来三个哭的表情，“未来想投资开个店，但是我手里确实没什么资金，真的无法下手。”

肖林对我提的一个问题似乎多有感慨，“你问我现在最想珍惜的是什么，我现在最看重的，是时间。”章朋也有类似的感想，空间里发的多的也是“时间太匆匆”之类。

有趣的是，他们两个还有一个共同点——聊天的时候都喜欢用“呵呵”，还喜欢用一些心灵鸡汤的句子、转发那些关于养生的文章。在我和阿慧眼里，这似乎都是父辈的审美。“感觉刚毕业就老了”，在山上一起摆摊的时候，章朋和肖林得知我和阿慧还是在校的大一学生时，都这样说到。

现在，章朋偶尔会发条信息给我：“虽然很多人摆地摊挣了钱，什么卖衣服、卖首饰啊，但你们还是要把眼光放长远一些，好好学习，总是不会错的！”

而肖林朋友圈的个性签名也改成了这样——“现在好好学习社会经验，成长自我，好好学习努力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