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一份黑夜要忍受
我们有一份黎明
我们有一份欢乐的空白要填充
我们有一份憎恨
这里一颗星那里一颗星,
有些,迷了方向!
这里一团雾那里一团雾,
然后,阳光!”
——艾米莉·狄金森
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怪兽,它逼着我不停的东奔西走。从南到北的过往,我一步一个逆流,泅渡在未知的人生里。
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众人眼中所谓的“坏孩子”,因为个性温和,父母们逢人就夸我是很好养的一个孩子,不像自己叛逆的姐姐。
然而,我也只是话题开始时那一点引子,无论母亲逢人怎样夸我,话题最终都会过渡到我姐姐身上。
我在一旁听着母亲微笑满足的向邻居们说起姐姐,母亲的语气虽然是抱怨,但却有掩饰不住的宠溺。渐渐长大后我明白了,无论我怎样安分守己,对于大人来说都只是一张过于安静苍白的墙纸,尤其是在孩子多的家庭里,不懂得发声和撒娇,注定无法让大人更多的注意到我。
长大后的我已经习惯了压抑自己,做那个善解人意的孩子。而我的家庭模式也一直没有变过,每每父母给在远方上学的我打电话还是逢年过节的聚会,我还是那个倾听者,父母依然将焦点和心力放在了姐姐身上。
有很多次我在心里叫嚣,“难道我就不是一个孩子吗?”“我也只是一个被迫成年的孩童罢了。”
然而,我最终没有朝他们喊出来。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父母也许真的只是偏好那个最像他们自己的孩子罢了。然而,这样的安慰对于长达十几年时间的我所受到的精神的凌迟来说,起不到一点缓解的作用。
因为糟糕的家庭模式,我很容易感到灰心丧气。成长过程中,我也因此走的比别人吃力很多。这种吃力,不仅仅体现在交朋友方面,还无声无息的左右了我的自我价值认知和对人性的理解。早年,自己偏执且理智,很多朋友说我冷面冷心,不擅长示弱,甚至不懂得开玩笑。
因为性格缺失,我每每碰的头破血流后才知道这样做是错的。现在,我渐渐学会了控制心底的那个怪兽,想想真是异常艰辛的过程呐!
现在回身去看自己,那个小女孩有着一双不符合年龄的眼,在雨天里穿着发白的球鞋孤单的行走着,穿过迷雾,走过邻居家的篱笆栅栏。那时候,怎么没有留心去嗅嗅花朵的芬芳,去看看天边的晚霞,可能都是因为怪兽封闭了我的观感,我以为,那就是我单薄又迷茫的一生。
后来,我遇到越来越多的人,我看到了一双双相似的眼,像单飞的燕子,用弯弯的翅羽在河面画出点点涟漪。他们大多外表云淡风轻,笑起来像早春的羞涩的花朵。
是怎样走过来的呢?那些人告诉我,无外乎是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日子里,默默的消解着,与自我和解。
再后来,我在一次旅行中遇见了寻,一个笑起来大地回春般的年轻人。我与寻第一次见面时,他正挽着袖子埋头吸溜一碗泡面,累极了的我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旁边,寻停下筷子,咧着嘴对我笑。因为这个笑容,惊艳了我从前枯涸的记忆,我如工笔画般平整的往事,被这寥寥一笔夺尽了颜色,成了枝头上的青雀,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再也没有见过谁像寻那样笑,才知道,笑真的可以治愈一个人。
月夜下,我跟寻一直不停的赶路,为了尽快找到下一家旅店,我们不敢停歇,寻为了不让我睡着,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瞎聊。于是,那些寂寥的过往,晦涩的心结,就像奔涌的河流,最后又归于平静。
“我觉得你很像一个终生跋涉的香客,不停的寻找一座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神庙,我不知道你寻求的是什么不可思议的涅槃。”
我很喜欢书上的这段话,我将它写下来最后寄给了寻当明信片。
我和寻以及很多人,都是正走在这条路上的香客。我身边很多朋友的原生家庭都很不美满,有父母早早离婚的,有擅长冷暴力的,还有一些不知道怎样荒谬的,父母走了调的人生,连带着推给了下一代,于是,我们又被匆匆推着往前走去。
寻在某一天无意中看到了母亲手机里署名叫“亲爱的”男人的短信,就在他还来不及悲伤的时候,母亲走过来气急败坏的给了他一巴掌,于是,他们赖以维持的表面上的关系也破碎了。
不知是过往造就了现在的果,还是宿命如此,最后我们都变成了那个不知疲倦的画家,心中的恶魔驱使着自己东奔西走,寻找可以永生的殿堂。最后我才发现,这世上哪有什么可以庇佑自己的殿堂,只有泅渡到对岸,才发现,沉迷于执念来获得平静是很荒谬的,唯有超越自己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得到所谓的安稳。
像很多年轻人一样,我们一毕业就去了北方,身处时间的漩涡里,每个人就像尘埃一样飞舞着。这城市华丽又寂寞,物质化的表象将每个人隔绝开来,抑或是每个人都因为这表象渐渐的望而却步,变成了独角兽。
我们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少,最后寻辗转去了南方。毕业后,很多朋友选择回到了家乡,或是选择了老师这样稳定的职业,我依然还在这里,不知在等待着什么,又或是没有找到想要的救赎,所以心里还有一点幻影,妄图想拥有全世界。
寻说,我们也来写信吧,用那种老掉牙的方式。于是,我渐渐喜欢上了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写信,有时候寥寥数语,有时候也写满一页。我总想对他说,谢谢你陪我泅渡一场过往,可我知道,我是始终不会说出口的,因为,我还没老去,那该是临别时再说的话吧。
早春微寒的季节,我裹着大风衣在路上散步。我看见那么多与我迎面走来的人,却再也没有遇到像寻那样敢对着陌生人咧着嘴笑的人。
我紧了紧领口,假装像很多匆匆归家的路人一样,混进他们的队伍里,随后,我迈着大步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