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色黑的刚刚好。

天色黑的刚刚好，身上的黑衣融入了茫茫夜幕里，但双眼仍能隐约分辨出前方的柳树。当然是柳树，水边站满了垂柳，密密匝匝的绿丝绦遮掩了孙少钧的身形。

孙少钧并不喜欢垂柳，春天的时候周身飘满了白白的柳絮，钻到鼻子里可难受了。再说，头上顶着零星的絮丝，都让隔壁还在流鼻涕的小丫头笑话。但今天夜里这垂柳却不招人厌烦了，在重重的阴影里，孙少钧顺利的潜进了左前方的宅子。有这么好的掩护，哼哼，孙少钧心里得意的想，一会儿梁晨平就要吃苦头喽。

夜色渐浓，月黑风高。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不，当然不是杀人越货，孙少钧与梁晨平的过节并没有深刻到刀剑无情的地步。

2、火烧的很旺。

火烧的很旺，仿佛一头巨大的火兽，张牙舞爪，摇头摆尾。开始的时候没有半分迹象，这火猛然间窜上了屋脊，几个起伏，就吞噬了宅子几处大屋。烈烈火丛中，几个鬼祟的身影一闪而过，倏然消失。

孙少钧只听得火舌急匆匆的吞食木料的哔啵声，黑烟滚滚升空，将原本的星空染黑了。偌大一个宅子，竟没有一个呼救声，一点别的声响都没有，只剩下火舌舔舐的声音。人呢？人都死了么？

孙少钧心下忐忑不安，他是回去呼救，还是进去救人？

 3、有人出来了。

有人出来了。孙少钧探下腰来，躲在垂柳树后的暗影里，借了柳枝间的缝隙，悄悄的向门口挪动。他努力的屏住呼吸，强行压下心里的的惊恐，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手指冰凉，连脚趾头都僵硬了。

出来的人正是先前那几个鬼祟的身影，轻盈得犹如鬼魅，不，就是鬼魅！孙少钧忙闭上眼睛，蹲下身，一手捏了鼻子，一手遮了右耳，左耳贴在树身上，他听奶奶说过，活人的眼睛、鼻子、耳朵都有“活气儿”，尤其眼睛，是人的精神之所在，千万不能被鬼魅发现，否则就会被勾了魂魄。

孙少钧胆战心惊的默数着，磕磕巴巴数到100的时候，咬了咬牙，眯着眼睛看向了大门，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火光印着青砖墙面，一片愁云惨淡。

4、人们睡着了。

人们睡着了，一动不动的趴伏在地上，孙少钧看着院子的下人们面色惨白，脚底下一软，整个人跌坐下来。

温热的！

孙少钧忙探了探身边一个丫头的鼻息。微弱，但人还活着。忽然他觉得身子跟下了锅的面条一样稀软，心里沉甸甸的感觉松动了好些，之前憋着的气儿都回来了。可没等他缓过气儿，渐浓的黑烟扩散弥漫，笼罩而来。

孙少钧撒开脚丫子飞奔，他依稀记得厨房的方向，进门赶紧打了水，一头泼在离自己最近的丫头身上，没动静。中邪的人要怎么救治来着？孙少钧脑子里面一片混乱。

不，不，要先找梁晨平！！

如果，如果所有人都要死，那么，那么起码他不能死！

5、沉重的呼吸压在耳畔。

沉重的呼吸压在耳畔。孙少钧的心仿佛抵在了喉咙口，他死死的咬住下唇，不行，不能让心跳出来，他有些慌乱。用力的将背上的梁晨平往上托了托，天啊，这小子明明很瘦的，怎么这么重？！

往前，必须往前，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踩踏实，摇摇晃晃，孙少钧就像走在泥水塘里一样，疲倦裹紧了小腿，让他迈不开步。

奔跑，他必须奔跑！在这个深沉的夜里，身后的宅子在燃烧，那嗜血的火舌在兴奋的狂舞。那十几口人正被浓烟、被火舌淹没。他必须奔跑！！

脚下踉跄。下巴磕在了青石板上。嘴巴里面腥甜的味儿重了，他听不到声音，只有，只有心跳，突突突的，在脑子里敲响。

6、故事讲完了。

故事讲完了。孙少钧淡淡的一笑，望着远处，仿佛看了当初那个少年，如何在漆黑的夜里，带着一脸的泪痕和血渍背着昏迷的同伴，冲进平静一如往日的家里。

“他们得救了吗？”林青轻声问。他看见孙少钧脸上深重的经历了岁月洗涤的悲伤，雕刻在眼角眉梢的疲倦和失落。但，他还是要问，故事需要结尾。

“没有。”孙少钧说道：“等我父母召集了人手赶过去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独独他们一家住在那边，周围都是果林和树丛，虽然有一个大水池子，却没有人来得及……”

“梁晨平呢？”林青记得孙少钧背着他冲回了自己家。

“……”孙少钧眉梢紧蹙，“他活着，又跟死了有多少区别？”

“怎么？”林青问。

“报仇。报仇雪恨。”孙少钧说道：“一言不合，杀人放火。血债累累，永无休止。”

“你尽力了，你已经救了他一次。”林青唏嘘，这仿佛就是一个无法解脱的轮回。

“……先生，可，原本我也是去放火的……”孙少钧苦笑：“因为他不许我们摘那果林的果子吃，还放狗咬我们，所以，那天夜里，我是预备去放火的啊……”

“所以你轻易不肯下杀手，宁愿花费心思留有余地。”林青了然。孙少钧是出了名的和事佬，从不肯轻易与人争执。

“是，无心的一个念头，却可以轻易夺取别人的性命，我曾经入魔过，若不是别人下手比我早，也许，那些人就会死在我手里……”孙少钧看着双手，说道：“可他们何其无辜？”

“这道理，未必人人都晓得，你已经不易。”林青劝慰，却知道言辞轻飘无力。

“是，未必人人都肯留有余地，孙某今日请先生为我画一幅图，算是了结心愿。”

7、少年眼里有着慈悲。

少年眼里有着慈悲。身后的火影如恶鬼狰狞，那在火中挣扎的形影模糊不清，像是种种欲念。少年眼中一行清泪，洗去了半面灰黑。隐隐看见肩上伏了一个昏厥少年，无辜无知，一如婴孩。

急切的奔在深色夜中，前方，温馨的烛火八方不动，风送柳絮，飘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