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

一个晴朗的天空,是农历七月初七的傍晚,晚霞透过山的空隙,照射着海面,海水变得美丽而壮观!

一个老年妇人,赤脚站在海滩边,出神地望着这美丽的景观。目所能及的远方,出现了一叶小舟。小舟被海风波浪推涌着,推涌着,没有目的地向前……

一九五一年农历七月初七,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随着一个少妇痛苦的挣扎,一个女婴降生了。她的名叫穆莲。

穆莲刚一落地,老人们就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怎么又是个妮子,咋不生个小子?如果生个小子,也许能改变她的命运。”大伯母自言自语。“谁说不是呢,要是个小子,也许能收收桐的心,不再天天闹离婚,老这么闹,谁受得了啊!”二伯母接口说。三伯母边帮接生婆收拾东西,边用右手食指在嘴边“吁”了一声,大家同时望向炕上大汗淋漓的产妇。

产妇名叫柳叶,是穆莲的母亲。

1

母亲出生在齐鲁大地北部平原一个大村庄,父母兄妹,一家五口。母亲是这家的大女儿,上有一哥,下有一妹。父母恩爱,男耕女织,日子过得还算可以。

母亲中等个子,身材纤细,浓眉大眼,好看的鼻头,美中不足的是皮肤稍黑,要不然,绝对美女。母亲的三寸金莲,更是得到老一辈人的夸赞,也令许多年轻女子倾心。

母亲性格开朗,爱说爱笑,贤淑良德,家里外面人缘都好。

这样一个好姑娘,老天并不眷顾。

母亲的不幸,从婚姻开始。

2

母亲十六岁嫁给邻村李氏人家的小儿子桐,那年桐十八岁。

桐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早已出嫁。大哥二哥都是农民;三哥是渔民,常年在海上作业。三个哥哥淳朴善良,有责任,敢担当,孝敬父母,抚养儿女,很受村民尊重。唯独桐被娘惯得好吃懒做,性格暴戾,为所欲为。为躲避父亲的管教,桐离家出走当了八路。解放后,参加了工作。之后,嫌弃家中糟糠之妻,加入了当时的离婚大潮。

解放前出生的母亲,被封建礼教束缚,视离婚为奇耻大辱,死也不离!母亲曾对天发誓:“我生是穆家的人,死是穆家的鬼!”

然而,当了官的桐,决心已定,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某天,桐突然回到家中,要求离婚。但离婚对他来说,并非容易。先是父母一关,他就难过,再是哥嫂一关,也不好过。全家人拧成一股绳,对桐又劝又骂,又攻又策。总之,千方百计阻挠负心汉的离婚行为。

某天,哥嫂征得老人同意,把桐和母亲锁在屋里,不给开门,并警告桐,“啥时候不再闹离婚,啥时候放你出来,否则,休想回去!”

桐在外面历练多年,早已学会圆滑,对付家中几位哥嫂,岂在话下?他言语行为并用,三下五除二,把母亲哄下。当三个嫂嫂听到里面的动静时,会心地笑了。

之后,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了,心里踏实了许多。家人也皆大欢喜,以为桐回心转意。

一段时间后,离婚继续,风波更甚。

母亲就在离婚的日子里煎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终于抑郁成疾,在穆莲两岁多时撒手人寰,成了穆家的鬼!

母亲临死时抓住大嫂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呐喊:“大嫂,谁家的碗不中端!谁家的碗不中端啊!”

那是母亲的后悔、控诉和抗争!后悔自己开悟太晚,控诉桐的无情无德,抗争命运对自己的不公!

可惜晚矣,人生不会重来,生命不再复返!

桐自那次欺骗了母亲的感情,到母亲去世后的第五个年头,方才回家。

3

那是一个仲秋季节,某天,家中来了一位英俊男子,带着一个三岁多的小男孩。

男子个子较高,皮肤白皙,长方型脸上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双眼皮。小男孩脸盘稍圆,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对清澈的大眼睛,也是双眼皮。小男孩穿一身干净时髦的衣裳,搭配一双小黑皮鞋,好看、精神、惹人喜爱。

那就是穆莲的父亲带着大弟(后来继母又生了一个小弟)回家探亲。那是母亲离世的第五个年头,也是穆莲第一次见到父亲,那年穆莲七岁多。

那几日,家中热闹非凡,来来往往人员不断。有远亲近邻、家族亲近;有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有的大娘一进大门就敞开嗓门喊着父亲的乳名,“桐回来了,是桐回来了吗?”;“抗战的回来了,看看抗战的咋样了。”

屋子里更是热闹:“这就是民民吧?民民长得真好看!”;“民民的眼睛真大,像爹。”;“桐,民民娘怎么没回来,他娘一定长得很好看吧?”婶子大娘们七嘴八舌夸赞着大弟。

父亲炫耀着他的儿子,让儿子唱歌、背诗。大弟把在幼儿园学的诗接连背了好几首,得到大家的夸赞:“你看看,你看看,外边的孩子就是灵透,什么都会,不像咱们家的抹鼻子孩子,什么都不会。”“民民长得这么俊,将来一定找个好媳妇。”大家起哄着,八卦着。

此时,父亲的脸上露出骄傲自豪的光芒,忘乎所以地说:“我的儿子,我的儿子长大了找媳妇,媳妇都从门槛底下往里钻。”

4

堂屋的方桌上放着一大包糖糖,包包是敞开的,糖糖堆在深黄色的草纸上。糖糖的样子像极了“小西瓜”。白色小西瓜上是红色的花纹,绿色小西瓜上是黄色的花纹,黄色小西瓜上是紫色的花纹,好看极了。小西瓜有的三块连在一起,有的两块连在一起,有的则是单块。

有大人带着孩子来,奶奶就给小孩拿一块糖糖。对个别孩子,奶奶还会再给放在衣服兜兜里两块。

穆莲不知道那叫糖糖,是听奶奶说“快吃糖糖,快吃糖糖”,才知道那些小西瓜样的东西叫糖糖。当看到人家的孩子边吃边说很甜时,穆莲才知道那糖糖是甜的,好想好想尝尝!

第二天下午,看望父亲的人少了,三伯母忽然看到了站在角落的穆莲,伸手给穆莲拿了两块糖糖,一块是白色带红色花纹,一块是黄色带紫色花纹。三伯母边拿糖糖边小声嘟噜,“这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吗?!”

两块糖糖,穆莲稀罕极了,舍不得吃,用舌头舔一舔,赶紧用一小块纸包起来。包了好多天,也吃了好多天。

那次,穆莲不知道父亲住了多少天,只记得许多近亲邻里站在路边送他。他坐在老牛拉的木轮车上,裹着被子,抱着儿子,大伯家的哥哥甩着鞭子,赶着牛车,去县城的长途汽车站。

父亲走了,留给穆莲的是茫然。几天里,父亲没有搭理过穆莲,穆莲也没有叫他一声爹。

穆莲隐隐感到:父亲对她不仅仅是不屑,还有讨厌。也许是穆莲在不该来的时候来到了他家,成了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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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死后,穆莲成了家中的最大难题。当时桐一封接一封的信,让奶奶把穆莲送人。远亲近邻也有人建议,“把这个孩子送人吧,送一个稀罕孩子的人家,也不受委屈。”可奶奶不答应,奶奶想让三个大娘中的一个收养,可三个大娘都有自己的孩子,谁也不愿意收养。无奈,奶奶就决定自己抚养这两个孙女。

奶奶之所以不舍得把孙女送人,因为奶奶很小就是被爹娘送人的。那户人家开始对奶奶好,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经常打骂奶奶,虐待奶奶,致使奶奶对自己的爹娘很伤心,也恨。所以奶奶无论如何都不把自己的孙女送人。

自此,穆莲和姐姐就跟随奶奶一起生活。那时奶奶六十多岁,姐姐七岁多,穆莲两岁多。

两岁多的孩子,被奶奶拉扯长大,很不容易,还别说生病长灾什么的。

有一次穆莲咳嗽,时间很久了,奶奶歪着小脚,领着穆莲,来回走五六里路去邻村药店买蜂蜜。那时农村都是土路,弯弯曲曲、坑坑洼洼,很不好走。奶奶累了,就搂着穆莲坐在路边休息,给穆莲讲故事,唱歌谣。

上世纪五十年代,农村条件很差,农村人常年不洗头不洗澡,大人孩子身上头上都生虱子。奶奶经常戴着老花镜、坐个小板凳,给穆莲拿头上的虱子。奶奶用两个大拇指指甲一挤,穆莲能听到自己头上“咔咔”的响声,那是挤死虱子的声音。

2

但奶奶毕竟不是娘,再加上年纪大了,带两个孩子太过劳累,经常心烦(幼小的穆莲隐隐感觉奶奶抚养这两个孩子后悔了)。烦了就打骂穆莲和姐姐,拿着笤帚打,用手拧屁股,真拧,真疼!穆莲的屁股经常被奶奶拧得青一块紫一块,大娘们见了直摇头。穆莲挨了打就爱跑到院子外面,蹲在后墙根下哭,两个脸蛋被风吹得皴皴的,小细缝里时常渗血,大人们因此爱叫穆莲粑粑裂。

那时候农村家家户户都在房梁上挂个大钩子,钩子上挂一个篮子,蓝子里放着好吃的东西,防备猫也防备小孩子偷吃。记得有一次奶奶蹬着板凳,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桃子,桃嘴是粉红色的,很好看。奶奶掰开自己吃,吃得好香好甜。穆莲就那么馋馋地、馋馋地望着奶奶,可奶奶只顾自己吃,没有让穆莲尝尝。

还有一次,堂嫂送给奶奶一些猪肠子等内脏,奶奶收拾好做熟了,突然感到身体不舒服,就让穆莲和姐姐先吃。姐姐真的先吃起来,穆莲也跟着吃。奶奶躺在炕上心疼了,不住地骂,“两个B可戳吧”,等等。奶奶骂的话很难听,穆莲就吃不下去了,放下碗筷走了。

某天晚上,穆莲从睡梦中醒来,听到邻家婶子跟奶奶说话。婶子说:“穆莲睡觉还咬牙呢。”奶奶说:“咬死她娘了,还想咬死谁?!”听了这话,穆莲心里可难受、可自责了。很长时间里,穆莲都在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咬死自己的娘?咬死娘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很久很久,穆莲都是在纠结中痛恨,在痛恨中寻找自己的娘!

3

当她看到小伙伴哭着奔向娘时,当她看到娘蹲下或者抱起孩子,用自己的手擦掉孩子脸上的泪水,再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下孩子的鼻涕,往地上一甩,然后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擦两个手指肚时,穆莲好羡慕好羡慕啊!她多想自己也有这样一个娘,替自己擦擦眼泪捏捏鼻涕。

当穆莲十六七岁在姨家最受屈辱的时候,曾跑回老家,趴在娘的坟头,用双手扒着坟上的土,扒了很大一个坑,她想钻进去,和娘在一起,离开这个令自己屈辱的世界。

可她怎么也钻不进去,就由默默流泪,到小声啜泣,到放声大哭。穆莲边哭边喊,“娘既不养我,又为什么要生我?娘既不养我,又为什么要生我呀?!”之后,穆莲感到头疼欲裂。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她睁开眼时,已经躺在嫂子的炕上。

原来穆莲在娘的坟前哭得昏了过去,是三哥把她背回家中。

“醒了!醒了!娘,快来看啊,穆莲醒了!穆莲醒了!”是三嫂的声音。

三伯母走过来,抚摸着穆莲的头,心疼地说:“穆莲,你咋这么傻呀,怎么哭成这样?这么哭就能把娘哭回来吗?你如果心里难受,就同我们说说,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千万别憋在心里,会憋出毛病来的!”

“穆莲,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你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可把大家吓坏了。好妹妹,以后不许这样了。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得想开点,往好里想,再苦再难也会过去的。”三嫂在旁边劝说。

婶子大娘嫂子们都在穆莲跟前,关切地望着穆莲。穆莲心里暖暖的,忽然觉得自己也有家,也有亲人。

但穆莲还是要回去的,回到姨的家,回到那个令她害怕的小草屋。

不然呢,不然穆莲又能去哪里呢?穆莲的户口在姨家,她是姨家的一分子,她也只能再回到姨的家里。

娘——母亲,这个伟大的名词,这个温柔的字眼,始终都吸引着穆莲,高吊着穆莲,让穆莲望尘莫及,高不可攀!

4

奶奶老了,带两个孩子吃力了。二伯三伯(大伯已去世)商量决定,奶奶由二伯三伯轮流养,桐的孩子桐带走。

无奈之下,父亲把穆莲和姐姐带走了,带到他工作的县城,成了他户口本上的成员。穆莲和姐姐也从农业户口晋升为“非农业户口”,成了机关上的孩子。

可时间不长,穆莲又被父亲送了回来,送到了姑姑家(姐姐仍然跟着父亲)。

1

姑家离穆莲家三华里,叫王杠子村。该村很大,南北长,东西宽,姑的家在村子中间最东边,前面就是开阔的农田。

姑父祖上是富有人家,姑父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从小读书,考了个秀才。秀才开始在乡里工作,因不善与人相处,被打发回家。后当教书先生,同样问题,又被打发回家。之后一直在家务农。

姑父游手好闲,不喜干活,对妻子儿女缺乏责任心。见饭就吃,吃完拍拍屁股走人,家里大事小情概不过问。在生产队时姑父还能混个成人的工分,土地分田到户后,姑父在家里可就起不了多大作用了。

“七叔,看小人书了?看的什么小人书呀?回头借给我看看行吗?”到地里干活的乡邻往往这样跟姑父打招呼。

原来姑父也和其他农人一样,吃过早饭扛着锄头到自己地里干活。别人干活都是抓紧时间,累得汗流浃背,而姑父却是把锄头往旁边一扔,坐在地头看小人书(姑父把家里存的小古董偷着卖了,钱买成小人书,偶尔也买小说)。看够了,多少干点活,看看太阳,快到吃饭点了,扛着锄头回家。

别人经常跟姑说,“七婶子,七叔坐在地头看小人书了,看得直乐。”姑苦笑一下,摇摇头,无语又无奈。

姑回娘家时,嫂子们总爱问:“懒汉呢,懒汉怎么样了?”“能怎么样啊,还是那样呗。”姑不无酸楚地回答。

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姑这是嫁的哪门子汉啊?又怎么可能依靠他穿衣吃饭呢?哎!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的命,天注定”。

姑父最喜欢家中来客人,他可以陪着客人大吃大喝、大说大讲、发表高见,讲形势,讲历史。

姑父还喜欢过年村里人找他写对联,那是他大显身手、为之骄傲自豪的事情。姑父写一手好毛笔字,只可惜秀才锄大地,没了用武之地!

姑父懒惰,坐吃山空,但运气好。解放前夕,把祖辈留下的土地和房屋变卖掉了,只留下自己住的一处院子。可喜的是,解放初期土改,他家被划为中农。村民们私下议论,“如果不是秀才不过日子,折腾了老人留下的祖业,他们家不定地主,也得定个富农。”如果真划成地主富农,姑的几个孩子可就苦了。这真是“吃不愁,喝不愁,天上掉馅饼。”

苦命的姑,对这个姑父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这个家,姑是掌门人。

2

姑个子很高,很瘦,鹅蛋形脸,两颧骨略微有点高,梳着五十年代农村妇女的发型,后边是个篹,前额两边各留一绺长发,分别掖在两耳朵后面。

姑聪明能干有韬略,待人宽厚有气度,如果姑有文化,有机会在外面工作,一定是个很有能力的领导者。

姑有三个孩子,表哥表姐和表弟。表哥比穆莲大九岁,表姐比穆莲大三岁,表弟比穆莲小一岁。也许上天是公平的,无能的爹给了个能干的儿子,表哥从小懂事,能干活,十几岁就帮姑料理家务,撑着半个家。

穆莲在姑家的那几年,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地里不收粮食,全国性闹饥荒。也正值解放初期,祖国百废待兴,苏联反目成仇,撤回专家、索要债务。国家困难重重,障碍叠叠。那时领袖和百姓一样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毛主席、周总理和百姓一样,因身体里缺油缺肉缺营养,腿脚浮肿。

那个境况下,一个农民的家庭,多一张吃饭的嘴,是多大的事啊!可姑及姑的家人却容纳了穆莲。从此,穆莲成了姑家的一分子。

当时穆莲的户口没有转,仍在父亲处,国家每月供应23斤粮食,父亲竟没给过姑家里粮食或粮票,只是托人给姑家送了一些干黄荆菜(一种野生的荆科类植物,叶子和种子晒干了可以充饥)。

表姐只比穆莲大三岁,生气了就会指责穆莲吃她们家的饭,说难听的话赶穆莲走。穆莲经常偷偷掉眼泪。

穆莲在姑家待了三年,那三年正是生活最困难时期。面对困难,姑坚强,有韧性,经常跟家人说,“天灾人祸,地里不收粮食,全国人民都在挨饿,别人饿不死,我们也能撑过去”。

那时姑指挥着一家人,采野果,挖野菜,凡是能吃的东西都往家里划拉。姑把枕头里的糠倒出来,洗好、凉干、碾成面,和剁好的野菜攥成圆蛋,放到装有地瓜面的簸箕里滚,滚来滚去,就滚成一个个大团子,蒸一大锅,全家人一顿吃光。挨饿的日子里,每个人的饭量都大得出奇。

3

姑很疼爱穆莲,对穆莲总是柔柔的,哪怕穆莲犯了错,也不舍得批评。

有一次,穆莲自己去采野菜,是一种叫桌桌草的野菜,菜叶小而厚实,采半天也不显多。穆莲采采看看,看看采采,总觉得少,不好意思回家。直到自己看着不少了,才背着口袋回家。到家后,表哥表姐及姑父因为担心而批评穆莲,穆莲吓得不敢吭声。姑却摸摸穆莲的头,和蔼地说:“穆莲,以后自己出去,不管采多采少,都要记着早点回家,要不然,大家会担心的。”穆莲凑到姑的跟前,轻轻地摸着姑的手,乖乖地点头。

那次,穆莲和姑推碾子,碾玉米碴。姑在前面用手铺拉碾台上的玉米,穆莲在后面一使劲,把姑的左手无名指碾烂了,姑疼得含着眼泪,把穆莲吓坏了。可姑不仅没有批评,还安慰穆莲:“穆莲,别害怕,没有事的,很快就好了。”姑还对家人解释,“不是穆莲的错,是我不该在前面铺拉,孩子只知道使劲推,哪里知道我在前面台子上用手铺拉呀。”那次,虽然家人没有责怪,但穆莲自责了很久,也心疼姑。

有一次,穆莲帮姑烧火,姑往锅里攥菜窝头。姑攥完菜窝头,就自己烧火了。之后,姑从灶膛里拿出一个烧好的白面韭菜馅盒子,悄悄跟穆莲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别让他们看见,赶紧吃了吧”。在姑的敦促下,穆莲低着头,装作烧火的样子,偷着吃了那个韭菜馅盒子。穆莲疑惑,姑是从哪里弄的白面和韭菜呢?那个年代,白面和韭菜都是非常稀罕的东西。

那是穆莲平生第一次过生日,之前,从不知道人还有生日,还要过生日。之后,也没见姑家里的其他人过生日。

4

一九九八年八月,穆莲带着儿子去看姑。当时八十多岁的姑因脑血栓正在输液,穆莲抓住姑的手,陪了半天,最后只给姑留了200元钱,也没给姑父留钱(当时穆莲手里只剩下和儿子返京的车票钱),就跟着接自己的堂哥回老家了。

那次穆莲不是专门回去看姑的,是给姐姐家送钱。姐姐的大儿子出了点事,姐姐求救,急需用钱。穆莲和儿子带着所有的钱(自己的和借的)给姐姐家送去。

穆莲去看姑时,手里没留多少钱,因为是先到堂哥家,给三伯母和后辈孩子们留了见面礼,之后,又去的姑家。也没想到姑会生病,也没打算多给姑留钱。

当时穆莲明明看见姑在输液,却没有给姑多少钱,只想着赶紧还上债务,待条件好了,再好好孝敬姑和姑父。

没有想到,那次见面,竟成了穆莲和姑的永别!因为没过多少日子,表哥写信告诉穆莲,姑去世了。几个月后,姑父也去世了。

5

姑走了,穆莲仍然在梦里和姑相见。有一次,穆莲梦见姑住的房子到处漏雨,姑半夜起来,用盆盆罐罐在屋子里接滴滴嗒嗒的雨水。之后,穆莲给表姐打电话说了此事,表姐说去给姑上坟,培点新土。穆莲方感踏实。

还有一次,穆莲梦见姑从一个蓝色的星球上走下来,那么善良,那么慈祥,那么柔情地望着自己。穆莲惊喜,边喊边爬起来追姑,姑倏尔不见了,梦也醒了。穆莲再也无法入睡,披衣起床,沉默着,沉默着站在卧室的窗前。透过窗户的玻璃仰望蓝色的天空。蓝色的天空上星光闪闪,倏尔有流行窜过。穆莲突然明白,太阳出星星落,星星出太阳落,光阴荏苒,谁又能留住自己的脚步,待来日享受子女的孝敬?!

姑走了,去了另一个世界,给穆莲留下无限的思念,无限的回味……

思念姑的疼爱,回味姑给自己过的那个生日,就是偷着吃了一个韭菜馅盒子的那个生日!

深深的夜,深深的情!穆莲久久地,久久地拉不回自己的思绪。穆莲对着蓝色的天空大声呼喊:大爱无疆!大爱无疆!我亲爱的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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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莲在姑姑家待了三年,又回到了父亲身边,但父亲视穆莲为仇敌,当仆人使唤(那时姐姐在离家二百多里地外的地级卫校读书)。

到了这里,穆莲才开始上学,比同班同学年龄都大,因此,一年级没上多久,就直接上了三年级,在班里,仍属年龄大的孩子。

班主任老师对穆莲很好,总是利用课余时间帮穆莲补课,有时也利用上体育课的时间给穆莲补课(与体育老师约好)。当时学校的校长主任和老师们都对穆莲很好,可能更多的是同情吧,还有对父亲虐待女儿的反感和义愤。

班主任老师总想利用能利用的时间帮穆莲补课,让穆莲能够再跳一个年级,但是未能如愿。因为父亲给穆莲安排的家务活太多,穆莲不敢在学校多加停留,并且穆莲还要带弟弟一起回家(弟弟上小学一年级。从学校到二中的家大约有一华里)。

班主任老师姓李,叫李炳希,40来岁,个子不高,眼睛很大,皮肤稍白,爱笑,一脸的慈祥。李老师经常穿五四时期知识分子爱穿的那种中式对襟大褂。李老师给了穆莲慈父般的关爱,让穆莲感到温暖。穆莲工作以后专门去看过老师几次,老师也专门到县城看过穆莲。后来,按照国家政策,李老师也和大多数小学老师一样,回原籍本村教学。再后来,因书信阻隔,穆莲和亲爱的老师失去了联系,但老师那和蔼可亲的形象,一直镌刻在穆莲的心中。

跟着李老师上了一段时间,穆莲就被父亲送到了继母家(父亲和继母感情不和,一直是两地分居,不在一个县城工作。父亲喜欢儿子,一直把大弟带在身边)。转学走时,穆莲恋恋不舍地跟校长主任和老师们告别,并专门向李老师告别。临别时,穆莲听到李老师跟其他老师说:“这个孩子到了后妈那儿就完了,这么好个孩子太可惜了,命太苦了!”

穆莲走后,李老师还专门让班长代表全班同学给穆莲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是对穆莲满满的期望和鼓励。

2

那段时间,穆莲辜负了李老师的期望,因为没有更多时间让老师给补课,而是放学后赶紧回家。穆莲需要照顾弟弟、收拾屋子、洗衣做饭,还要到离家挺远的地方打开水。

有一次,穆莲去打开水,父亲硬把不是水票的票塞到穆莲手里,穆莲说那不是人家的水票,父亲瞪着大眼呵斥她,非说那是人家的水票。穆莲打上开水交水票时,那个伯伯突然抓住穆莲的手,恶狠狠地说:“我可逮着你了,我可逮着你了!”边说边把盒子里不是水票的票子捡出来,全部塞到穆莲手里,恶狠狠地让穆莲把钱补上。穆莲打上开水回到家,向父亲说了此事,父亲只是说了句“不是就不是吧。”之后也没有给人家补钱。后来那几个卖水的伯伯反而对穆莲很好,总是和蔼地嘱咐穆莲,“孩子,路上小心点。”再后来,穆莲才知道,有人告诉那几个伯伯,“这个孩子很苦,没有母亲,经常挨父亲打骂。”

有一次,穆莲提着三个暖水瓶去打开水,不小心摔碎了一个,回到家里,父亲用穿着皮鞋的脚踢她,踢得她鼻子嘴巴都流血。那次继母也在,继母边用凉水给穆莲洗,边数叨父亲:“你忒狠了,你忒狠了,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啊!”父亲大发雷霆:“我管自己的孩子,你管得着吗?我管自己的孩子,你管得着吗?”

那次,父亲两天没有让穆莲出门,因为穆莲的鼻子嘴巴肿得厉害,他怕被人议论。实际上,他对穆莲的虐待,早已被人议论了,并且引起了公愤,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寒冷的冬天,叔叔阿姨们经常看到穆莲蹲在井边洗衣服。穆莲洗不动父亲那大大硬硬的衣服,常常把小手搓得通红通红,经过的叔叔阿姨都很同情,慈爱地看看穆莲,但谁也不愿多说什么。不是因为怕他们的校长,而是对校长无德无才、脾气暴戾和虐待女儿行为的不屑和鄙夷。

那时的穆莲,挨打是家常便饭。父亲心情不好时,工作不顺时,弟弟哭了时,都会打穆莲。穆莲最怕父亲的右手食指,他的右手食指是专门戳穆莲前额的,他动不动就瞪着眼睛边骂边戳穆莲的前额,穆莲的前额经常被他戳破、结痂,再戳破,再结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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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继母家的第一个不适就是上学。

穆莲在原来的学校是被校长主任老师和同学们高看一眼的,他们都对穆莲很好,穆莲感到那个环境很温暖。可是到了新的学校(学校离家三华里),穆莲感到很生疏,被老师和同学们看不起。那时穆莲的课桌在教室门后面的角落,是原来放笤帚簸箕的地方,硬塞了一张课桌,是穆莲一个人的课桌。

班主任老师对穆莲还可以,不喜欢也不讨厌。可数学老师则经常令穆莲尴尬,他叫别的同学回答问题,是叫名字,而叫穆莲回答问题,则是用右手食指指着穆莲:“犄角旮旯的那个,起来回答。”这时,全班同学会齐刷刷地扭头看向穆莲,穆莲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因此而紧张,回答问题也不利落。

那个老师姓廖,五十多岁,瘦瘦高高的,脸型很长,嘴唇有点厚。如果说廖老师开始不熟悉穆莲,不过分,但直到穆莲离开那个学校,他仍然那样对待穆莲。穆莲对他记忆深刻,主要是因为恨!

另外,穆莲那个班,有七八个女生,其中有一个年龄最大的,学习不好,但喜欢挑拨矛盾,她是女生的头头,女生们都喜欢围着她,听她指挥。她挑拨那些女生不跟穆莲玩,孤立穆莲,但她有时也会说,“你跟我们玩会吧。”听到这话,穆莲会很高兴地和她们一起玩,穆莲很想融入进她们那个集体。可当头头不高兴时,就会带着那些女生不理穆莲,嘴里还说着,“你有什么呀,你有什么呀,你不就是长得俊吗?长得俊也是后妈。”这时,其他同学会跟着她一起说,“不跟她玩,不跟她玩,她是后妈,她是后妈!”

在那里,穆莲很痛苦,因为穆莲总是孤零零一个人,被同学鄙夷,被老师看不起。

2

那天放学后,穆莲和小伙伴一起看孩子(小妹一岁多)。期间,穆莲口无遮拦地说,自己看到姥姥蒸馒头的笼布上好像还带着没有洗干净的黄屎印。没想到这句话传到了继母耳朵里,令继母在外面很没有面子,十分恼火。

那天晚上,穆莲回到家里,继母很生气地斥责穆莲:“穆莲,你看到姥姥蒸馒头的笼布上带着黄屎了吗?你看见怎么不跟姥姥说,而去跟别人说?”“穆莲,你看见我蒸馒头的笼布上带着黄屎?我哪块笼布上带着黄色的屎了?你找找,你找找!我伺候你吃,伺候你喝,你怎么出去埋汰我呀!”姥姥气呼呼地说。

穆莲没有吭声,也不敢吭声,因为她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了!但她在心里辩解,“自己当时没有说笼布上带着黄屎,而是说带着没有洗干净的黄屎印。”

穆莲以为事情就那样结束了。可是某一天,父亲回来了。父亲、继母和后姥姥一起严肃地同穆莲谈话,给她指了两条路:一是看孩子,二是当售货员(穆莲那时上五年级,非农业户口,多写几岁是可以当售货员的,继母就是门市部的售货员)。

当时穆莲吓呆了,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跑到十八华里以外的地区卫校,跟姐姐说了事情的经过。姐姐就给穆莲买了一张长途汽车票,让穆莲自己去了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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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车站到姨家有六华里,穆莲一路不知道问了多少人,才找到姨的家。当姨和姨夫看到穆莲时,惊呆了!他们惊愕地看着穆莲,就像见到一个外星人!

穆莲站在里屋的门口,怯怯地望着他们,没有人牵牵她的手,也没有人摸摸她的头。好久,姨夫唉声叹气,姨则一个劲地埋怨姨夫:“俺娘唉,俺娘唉,可是你说让她来的,我可没说让她来!可是你说让她来的,我可没说让她来!”

不管怎么说,他们没有赶穆莲走,给了穆莲一个安身之地。

穆莲后来才知道,姨夫和姐姐闲聊时,曾答应过姐姐,“如果你爸爸和后妈不让穆莲上学,就到我这里来上,我们邻村也有完小。”

姨夫只是随口应承,没想到穆莲竟真找了去。当时姐姐答应姨夫,她还有二年就毕业,毕业后她管妹妹,供妹妹上学。

姐姐毕业后,给姨家里寄过两次钱,一次5元。后来姐姐有了自己的家庭,经济也不富裕,就顾不上穆莲了。这令姨夫和姨很失望,好像被人骗了似得(后来的日子里,姨夫曾多次提到此事。另外,在姨夫的认知里,父亲不会一点也不管穆莲,他也曾多次跟别人说,桐把个孩子扔给我们,什么也不管,凭什么把孩子扔给我们?凭什么把自己的孩子扔给我们?!)

到姨家不久,父亲就把穆莲的户口迁移证寄到了姨家。从此,穆莲就由大家羡慕的非农业户口变成了农业户口,成了农民的一分子,也成了姨家里的一分子。

2

因为怕姨夫和姨嫌弃,视自己为累赘,穆莲就猛干活,能干的不能干的,都抢着干。

星期天和放假,穆莲都赶紧拿起农具到生产队干活,开始挣的工分少,慢慢就挣得多了,最后能挣到女劳力的工分,因为穆莲干活实在、卖力,大家就多给她评工分。

穆莲很快就接过了姨夫的扁担。开始不会用扁担往桶里灌水,就用绳子灌满了往上提,然后换成扁担往家挑。因为个子矮,就把扁担两头的铁穗子往扁担上饶半个圈,那样水桶不拖地了,但很不好用,后来就让姨夫把扁担穗子截去一个环,穗子短了,挑起来就好用多了。

寒冬腊月,井沿上结着厚厚的冰,穆莲开始特别害怕,不敢站在冰上从井里打水,但仔细观察别人怎么打,也壮着胆子学,慢慢用扁担把水桶送下去,左一歪,右一歪,水就灌满了,再用左右手倒着扁担,把水桶提上来。

实际上,那时候绝大多数人家,都是男人挑水,男人不在家的,或者家里没有男人的,才由女人挑水,当然也是成年女子(有的还是用小一点的水桶,而穆莲仍然用姨夫用的大水桶)。

姨家里脱坯、盖屋,穆莲和大人一样与人抬一个大泥兜子,一样往垒墙的人手里递大坯。那次墙垒得高了些,穆莲个子矮,往上递就困难了,不小心碰到了姨夫的手,姨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声训斥,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注视着穆莲,令穆莲尴尬窘迫得无地自容。

“哎,不是自己的孩子怎么也不行,像穆莲这么小巧瘦弱的孩子,谁家里舍得让干这种活呀!”有人悄悄地议论。也有人偷偷地说:“狠绝户,狠绝户!没生过孩子的人,就不会心疼孩子。”(姨年轻时做过子宫切除手术,姨和姨夫没有孩子。)

3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姨夫对穆莲起了色心,经常用色色的眼睛看着穆莲,有时也动手动脚。穆莲害怕极了,也讨厌极了。

有一天夜里,穆莲为躲避姨夫,抱着被子跑到姨的小草屋里睡觉。

“穆莲,穆莲,我来了,我来了,快开门,快开门呀……”

“谁?谁?谁呀!谁呀……”因为害怕,穆莲变了声调地大声喊。

姨也害怕了,进到屋里,给穆莲披了上衣,抱着穆莲叫魂,“穆莲,回来吧,快回来吧……穆莲,回家吧,快回家吧……边叫边从地上划拉土往穆莲身上撒。

折腾了半天,还真把魂给叫回来了!

穆莲醒了,姨回了自己的屋子(穆莲知道,那不是姨的本意,是受姨夫挑拨,装作别的男人在窗外试探穆莲)。

穆莲的心仍在狂跳!

她穿上衣服,走出屋子,借着月光,看着眼前的村庄(姨的家住在村子的最后边,离村子有一小段路)。

小小的村庄,在穆莲的眼里,如同鬼魅,可怕极了!

安静的村庄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穆莲,村子的东边有一口井,西边也有一口井!”

穆莲顺着声音,踉踉跄跄地向前走。

她坐在村东边的井沿上。

刚想跳下去,又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穆莲,村民可就是这两口井,如果你跳下去,谁还敢吃这口井里的水?”

“是呀,穆莲不能祸害村民的井,那不是太缺德了吗?再说,如果这样死了,村民们会对姨和姨夫怎么看?一定会对他们说三道四,议论纷纷。不,穆莲不能死,不能祸害村民吃水的井,也不能给姨和姨夫添麻烦。”

想到这里,穆莲慢慢转回身,慢慢走回了那个令她害怕的小草屋。

天啊!穆莲今后该怎么活呀!死不得,活着难!

还好,后来穆莲被姨安排在四奶奶家。穆莲和四奶奶在一个炕上睡了三年。

4

四奶奶是姨夫的亲婶子,是个聪明坚强的女人。丈夫去世早,自己养大了四个孩子,两儿两女。四个儿女都已结婚成家,四奶奶和两个儿子住一个院子,自己单吃单住。

四奶奶虽是农村妇女,不识字,但聪明,有韬略,记忆力特别好。四奶奶爱听书看戏,经常给穆莲讲古书古戏,用故事里的人物鼓励穆莲:“穆莲,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熬着吧,总会熬到好的时候。”

有一段时间,穆莲想放弃上学,因为穆莲怕上学花钱,给姨和姨夫添麻烦。但穆莲又非常想上学,没有目的,就是想,特别想。她喜欢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看老师讲课的样子,自如而潇洒;喜欢听同学们朗朗的读书声,感觉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四奶奶不让穆莲辍学:“穆莲,你不要自卑,你也有地,你也干活,也挣工分;你堂叔和三伯每年都来看你几次,每次都给你留几块钱,你都给了姨;你同学的母亲给你找的那个婆家,给你寄的高级布料和40元钱,你也给了姨。那些钱足够你上几年学用不完的。你上学用几个钱?5分钱一张白纸,一年买几张白纸,订几个本子就够了,何况你还那么节约,本子的角角落落都写满字。另外就是买几本书,也花不了几毛钱(那时候农村学生不收学费)。穆莲,你花不着他们的钱,你也不是他们的累赘,你不要自卑。你学习那么好,经常考第一,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你一定要坚持上学!”

在四奶奶的劝说鼓励下,穆莲在姨家读完了五六年级和初中,一九七零年年初考上了县第二中学,是县里最好的高中。

多年以后,穆莲带着丈夫儿子专门去看望四奶奶。奶奶抓住穆莲的手,久久不放。奶奶边擦眼泪边说:“穆莲,不经磨难不成佛,现在好了吧,不光有工作,还在北京工作,不光有家庭,还有这么好的男人和儿子。”

临别,四奶奶抓住丈夫张强的手,再三叮嘱:“大军官呀,你可要好好疼穆莲,这个孩子不容易,吃了太多的苦!”

张强动情地说:“请奶奶放心,我会好好疼穆莲的,一辈子都对她好,决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事实也是这样,张强一生都笃爱着穆莲,保护着穆莲。

四奶奶走了,走了许多许多年。

但睡在四奶奶炕上的那段经历,永远铭刻在穆莲的心里!

5

自那次“小草屋”事件,穆莲的日子更难过了,姨夫和姨更不待见了,但这也有穆莲自己的原因,穆莲又犯了一个错误。

在穆莲最不堪忍受姨夫时,曾给姐姐写了一封信。其实也不是信,是在作业本的空角角上写了几句话。没想到那几句话竟被姨夫看到了。姨夫看了以后,气愤地把穆莲的本子摔在地上,甩门离去。

之后,姨让串门的堂叔(四奶奶的大儿子)看那个本子:“大兄弟,你看看穆莲写的什么?你哥看完大发脾气,你把那些字念给我听听。”

堂叔念完以后,姨也气坏了。姨说:“穆莲是在这里待够了,给她姨夫按个罪名。”事实上,姨夫对穆莲的所作所为,姨心里跟明镜似的,她只是不敢冒犯姨夫,因为姨自己没有生育能力,总觉得在姨夫手里有短处,逆来顺受,不敢吭声。

之后四奶奶问穆莲:“穆莲,你在本本上写了什么,又把他们惹着了?”穆莲跟四奶奶说了那几句话:“姐姐,你能给我邮点钱来吗?邮5元就行,因为姨和姨夫上次收到你邮的5元钱,脸色好看了许久。现在姨夫对我不怀好意,老想亲我,我很讨厌他,我闻到他那臭嘴就恶心。但我害怕他,也害怕姨。”

四奶奶抚摸着穆莲的头说:“穆莲,以后心里难受,就跟奶奶说,不要再写了,你担不起呀!”穆莲乖乖地点头,答应了奶奶。

堂叔也嘱咐过穆莲,“孩子,心里话只能放在自己的心里,不要写出来,否则,你今后的日子会更难过。”穆莲点头答应。

那段时间,穆莲经常含着眼泪吃饭,也经常不吃饭,饿着肚子干活。

有一次,穆莲和生产队的人一起到很远的洼地里去锄地,大家都是一家人一起带午饭,一起吃午饭。那次,穆莲要带饭,姨说让姨夫一起带着,穆莲信了(姨也确实想让姨夫一起带着)。

活干到中午时分,家家都围在一起吃饭。穆莲以为姨夫给自己带了饭,就凑过去想一起吃,但姨夫却只顾自己低头大口大口地吃,对杵在那里的穆莲视而不见。

周围人的眼光齐刷刷看向穆莲和姨夫,令穆莲尴尬窘迫得无地自容。

穆莲走了,走到离大家很远的水渠边坐着,头卧在两个膝盖中间。

许多人在喊:“穆莲吃我的,我带的饭多。”“穆莲吃我的,我带的干粮吃不了。”

但穆莲不应声,因为穆莲什么都听不见,她在找地缝,焦急地找地缝,想找到一个地缝钻进去!

地缝没有找到,她就盼着大地突然裂开一道大缝,把自己裹进去,倏尔合上。

大地终究也没有裂开大缝,穆莲就那么窘迫地坐着,一动不动。

“该干活了!”听到队长的喊声,穆莲拿起锄头,和大家一起锄地。

日落西山,穆莲和大家一起抗着锄头回家。

穆莲默默地走在人群的后面,低着头,无言语。

那次,因为穆莲,把全生产队人的好情绪都给破坏了。本来晴朗的天空,好像突然布满了阴云,气压特别低,空气十分凝重!

6

尽管有四奶奶的呵护,但穆莲毕竟是不到17岁的女孩,她被这些羞辱和不堪压倒了!

她又一次想到了死,并想好了死的方式。她做了一个决定,死之前到姐姐那里去一趟,去看看亲爱的姐姐。在穆莲的心里,姐姐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至高无上的亲人!

穆莲借了同学的自行车,骑一百多华里,到了另一个县,姐姐工作的乡镇医院。

穆莲当时想法很简单,见姐姐一面就去死。

可当姐姐问起在姨家的情况时,穆莲竟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自己在姨家的处境。

那是在一个低矮的饭桌前,姐姐、姐夫和穆莲都坐着矮板凳,姐姐怀里抱着1岁多的儿子,姐夫和穆莲对坐。

姐姐姐夫平静地听完了穆莲的诉说。

次日早饭后,姐姐让穆莲去找父亲。穆莲竟又神使鬼差地骑了一百多华里自行车,去了另县父亲所在的县第二中学(一个镇子)。

1

多年不见,父亲见了穆莲,仍十分仇视。

穆莲对他,也怒目相待。

次日早饭后,父亲扔给穆莲2斤粮票、2元钱,大声吼道:“滚!”

穆莲把桌上的粮票和钱,啪一声扔到地上,扭头走了。

穆莲去了隔壁李叔的屋子(李叔是教导主任,父亲是校长,他们的宿舍一直都是挨着的。小时候李叔就喜欢穆莲,对穆莲好),李叔没在,就给李叔留了封短信。

之后穆莲去了不远的镇医院,向英姐告别。英姐是该医院的护士,是姐姐卫校的同班同学。姐姐上卫校时,穆莲经常从继母处步行十几华里去找姐姐,姐姐的同学都熟悉穆莲。英姐喜欢穆莲,对穆莲好。

英姐听说穆莲要走,一下把穆莲搂进怀里,哭了。英姐边哭边说:“你爸爸让你走,我也不让你走,你看看外面,六七级西北风,又是顶风,你骑得动车吗?一百多华里,光飞扬的尘土也会把你呛死(那时的土马路不刮风都尘土飞扬)。”

穆莲伏在英姐的怀里,放声大哭!

英姐和穆莲抱在一起哭。

不一会,李叔和郭姨来了(郭姨是教导副主任)。李叔是看了穆莲留的信追来的(头天李叔了解了穆莲在姨家的情况,也知道了姐姐让穆莲来的目的)。当他看到穆莲没有走时,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穆莲的信是这样写的:“亲爱的李叔,我从小就得到了您的关心和帮助,我忘不了您对我的好,您的大恩大德我只有来世再报了。李叔,永别了!”

李叔和郭姨千叮咛万嘱咐,让英姐留下穆莲,看好穆莲,待他们回去与校长交涉。他们说无论如何都让校长把穆莲留下。

2

李叔与校长长谈,讲利害,摆道理:“老穆,如果你这次不留下穆莲,你将永远失去这个女儿。如果你把她留下,还有不到两年,她就高中毕业了,高中毕业后就分配工作了,说不定以后你还多个女儿照顾。如果你不留下她,我会帮她起诉你,因为穆莲17岁,不满18岁,你有责任和义务抚养她!”

在李叔和郭姨的努力下,校长经过权衡利弊,把穆莲留了下来。

其实他留下穆莲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穆莲跟他说:“姐姐说如果你不留我,就让我给她看孩子。”

没想到这句话竟激怒了校长,他怒嚎道:“给她看孩子,还没给我看孩子呢!给她看孩子,还没给我看孩子呢!”原来他还记恨姐姐没让穆莲给他看孩子,也记恨穆莲没有给他看孩子。

“啊吆!穆莲只能是块看孩子的料了!”穆莲内心悲哀着。

校长把穆莲的户口办了回来,穆莲又从农业户口变成了令人羡慕的非农业户口。

穆莲插班到高二班读书,于一九七二年底高中毕业,分配在县城当了小学老师。

其实,穆莲真正同校长在一起不到一年,他得脑梗住到了县医院,是穆莲照顾着大弟,度过了后边的日子。因为没人照顾,大弟初中毕业和穆莲一起在县城参加了工作。大弟当了一名工人。

大弟长大成人后,到了恋爱结婚的年龄,并没有像父亲说的媳妇多得从门槛底下往里钻,而是因为破败不堪的家庭,口碑极坏的父亲,给大弟找媳妇带来了不便。人家一听说这个家庭,就回避这门婚事。幸亏大弟人长得英俊,得到县城某美女的青睐,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决然嫁给了他。两个都是工人,感情很好,有一儿子。可惜大弟四十多岁心脏猝死,舍下妻儿。后来弟媳带着孩子改嫁他人。

3

父亲后来的生活很凄惨,颠簸流离。但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开始在县城住院,由穆莲照顾(当时只有穆莲和大弟在县城,大弟被他埋汰的不凑他了)。好点以后,异想天开,回老家人烟稀少的洼里放羊(堂哥住那里。那里开始是大片大片的荒地,生活困难时期,许多壮劳力带着家眷到那里开荒种地,后来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村落)。羊没有放好,把身体弄病了。

在族中长老的努力下,继母让弟弟妹妹把他接了回去。开始很知足,弟弟妹妹陪他晒太阳、散步。后因与继母吵架,赌气跑到地级城市,找到了过去的老战友,让人家给安排了一间住房,依靠人家帮助生活。一段时间后,够了,跑回老家祖宅,与三伯母和堂哥嫂住在一起,有哥嫂照顾他生活。之后,不堪忍受穷乡近邻借钱的骚扰(大部分钱有借无还),又回到了原来工作的县城(穆莲和大弟都在县委大院上班)。

开始被组织部门安排在县委招待所一间客房,后占一间职工宿舍。那时,他饥一顿饱一顿,经常撑得拉裤子,穆莲经常带着儿子给他洗屎洗尿,年轻人从他门口路过,不是绕着走,就是捂着鼻子嘴巴跑。

其实他那时已经精神不正常了,整天拄着拐棍满大街跑,尤其爱在县委大院组织部门口吵吵,年轻人不屑他,老人们躲着他。不知道内情的人在穆莲和大弟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不孝之名压垮了大弟,大弟一气之下办理了停薪留职,到外地办了个小塑料加工厂。

只有穆莲经常跑医院去给他洗屎洗尿。同病室的病友看到穆莲辛苦,为穆莲鸣不平:“爹也不是一个人的。”这是不了解情况,冤枉了穆莲的家人,实际不是老婆孩子不好,而是这个父亲世上独一无二。

了解情况的老人都说:“老穆对这个女儿最不好,还是亏了这个女儿照顾。”实际上,穆莲也不愿意照顾他,更不是孝心,是既不忍心舍了他,更顾及舆论的影响。

某天晚饭后,穆莲像往常一样,伺候完儿子吃喝,叮嘱儿子乖乖在家等着(穆莲不能老把儿子放到邻居家),妈妈去医院给姥爷送饭,一会就回来。儿子乖乖地答应了。

在医院,穆莲伺候完校长吃喝,本想赶紧回家,结果他又拉又尿,待穆莲帮他清洗干净,骑三华里自行车回到家中,3岁的小儿子站在屋子中央,哭成了泪人。穆莲心疼极了,蹲下身子,抱着儿子哭了起来。

穆莲特别后怕,屋子里有煤炭炉子,门也没有锁,出了事怎么办?儿子出了意外可怎么办?!

“不行,穆莲不能让这个无情无义的校长把自己和儿子给拖死。”情急之下,穆莲做了一个决定。

4

次日晚饭后,穆莲跟校长摊牌:“我是弄不了你了,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到我继母处,二是到我姐姐处,你自己选。你跟着谁,工资由单位直接寄给谁(之前,穆莲不摸他的钱,都是自己出钱给他买东西。穆莲讨厌他,也讨厌他的钱),你自己不再经手钱。即使你同意,还得跟人家商量,看人家要不要你,如果人家要你,你才能去,人家不要你,另想办法。”

没有想到,嚣张一世的校长竟接受了这屈辱的条件,他选择了姐姐,也许他觉得姐姐的家就在医院,住院治疗比较方便;也许他害怕继母报复他。

次日,穆莲电话告诉了姐姐实情,并一再强调,如果愿意,就要他,不愿意,千万别勉强(穆莲怕日后捞埋怨)。次日上午,姐姐回了电话,同意他去。但姐姐说,“穆莲,让他来,是看你的面子,是在帮你。”

啊吆,穆莲心中酸辣苦咸,四味俱全,但不管怎么说,在双方都同意的基础上,他能走,穆莲就谢天谢地了!

之后,组织部门派人派车把他送到了姐姐工作的乡镇医院。他是离休,组织照顾,享受单间病房。

在医生的治疗下,在姐姐姐夫的照顾下,后来他竟能拄着拐棍到处走动、遛弯、与老人下棋聊天。

只是后来,他突然就不出门了。姐姐问他,为什么不出去玩了?他才说出实情,“见到他的人,都爱问他,你没有儿子吗?你没有儿子吗?”他觉得自己很没有子面,就不再出门了。

几年之后,他死了。病死在姐姐工作的医院里,死时64岁。姐姐说他没有大毛病,就是自己窝憋死了。

最后几年,幸亏姐姐姐夫照顾,对此,穆莲真的挺感谢姐姐姐夫的。

他死后,骨灰与母亲合葬。多年以后,继母也病故了,逝年86岁。他们三个人合葬在一个坟墓。穆莲向上天祈祷,祈祷这个男人在那边改邪归正,重新做人,照顾好他的两任妻子!

用姑姑的话总结父亲的一生,最为贴切:前半生造孽,后半生抱着金碗要饭吃(他是十六级干部,在当时,一个人的工资可以养七八口人的大家庭)。

穆莲永远也忘不了那些亲人们,那些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亲人们:姑姑的抚爱、班主任李老师的关心、六叔和三伯的看望、四奶奶和堂叔的叮嘱、李叔和郭姨的帮助、英姐的怀抱……

穆莲工作以后,每年过年都给姑和姨家里寄点钱,表示心意。给姑寄的多,给姨寄的少。也多次去看过姑和姨(姨和姨夫的晚年由姨夫的小弟一家照顾,他们过继了小弟的儿子。姨活到84岁,姨夫活到85岁)。

穆莲给姑寄钱,是报恩,给姨寄钱,是还饭钱。

1

“奶奶,奶奶!”听到喊声,穆莲蓦然回首,原来老伴、儿子儿媳和两个小孙女都站在岸上望着自己,等着自己。穆莲同他们笑着招了招手,又不舍得回头望向大海。

夕阳西下,余晖还在,穆莲借着余晖的亮光,眯起眼睛,深情地望向大海,寻找那一叶小舟。她看见了,看见那一叶小舟已经驶进了港湾。

然后,她扭转身,向等待着自己的家人走去。

儿媳快走几步,赶上来搀住穆莲的胳膊,“妈,您喜欢大海,明年休假,咱们再来,也可以到海南的三亚去看大海。今天天气晚了,海风也凉了,我们回去吧,回去后好好休息,赶明早六点的快车,返回北京。”

穆莲看着儿媳,点点头笑了!

她喜欢这个儿媳,喜欢优秀的儿子带给她一个优秀的儿媳,喜欢优秀的儿媳给她生了两个聪明可爱的小孙女。

上了岸,穆莲被老伴儿子儿媳和两个小孙女护卫着,一起走向青岛的黄海饭店。

2

夜深了,穆莲和老伴躺在宾馆宽阔的双人床上。穆莲依偎在老伴的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张强,谢谢你,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张强微微低头,用自己的胡须轻轻摩挲着穆莲的前额,深情地说:“说什么呀,傻瓜!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爱你一生一世,是我的初心,也是我的追求!”

他用右手食指拢了拢穆莲前额的乱发:“穆莲,把过去的苦难忘了吧,人生就是这样,有苦才有甜,也许你现在的甜就是用过去的苦换来的,否则,你不会遇到我,我也不会拥有你!”

“也许是吧,感谢上苍让我遇到了你!”穆莲说着又使劲往张强的怀里拱了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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