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朋友发消息和我说,外公去世了,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这会儿正是下班高峰,晃到前头的一个车厢,还算空。身边照常是低头玩手机的年轻人,个个面无表情,自设“勿扰”屏障,没人想要抬头关心周围。大城市的陌生人,人与人之间没有想要结识的欲望。走在街上,与独处相似,面部表情如出一辙的冷冰冰。大家索性把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视为抽离工作及必要社交之外,少有的自我调整的放松期。上班族很忙,相衬之下,善意和微笑显得更为宝贵,谁都只愿留给朋友。
忽然之间,熟悉的场景变得陌生,脑中瞬间想到的是跟外婆去探望太外婆的那天。年份已记不清了,只知道是个冬天。小心翼翼穿过狭长阴暗的走廊,没有灯,迈过台阶。
太外婆邻近一百岁之际,在大儿子的家里绊了一跤,摔得很重,腿骨折,医生不建议做手术,只得静养。大儿子家给她请了护工,终日待在房间里。
已是傍晚,窗外冷飕飕,还飘着雨。我们过去的时候,护工出去了。外婆去拿了把热毛巾,仔细地给太外婆擦身体。我就这么静静站着看,房间里一片静默。小时候,乐意去外婆的老房子玩,爱打开陈旧的橱柜翻照片,踩着会出声的“吱吱呀呀”的地板,又抬头看墙上大表姐贴着的明星海报和贴纸。老人住的房子,和爸妈在的房子不同,有种久久弥漫的寂寥感,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年幼的我分不清为什么喜欢,只是觉得处于这种安静中很舒服。
外婆结束了擦身工作,又开始给太外婆吃带来的热饭菜。那天,我觉察不到小时候的惬意,却意外感受到了生命在慢慢消褪的寒意,那种寂静感像是要把人吞没,周围布满了黑洞,要把人的灵气吸走。这是没有一丁点活力的房子。
临走前,一向乐观的外婆,走到我前面,没有看我,眼睛低垂着,叹了口气,好似说了句,“人啊……”我也没听清。那副表情令我难过。
反而是太外婆,仍旧不出一声。在我印象里,她从没说过完整的一句话,只是在塞我零食的时候,发出嘶哑的“吃啊”。更多时候,她一直在发呆。看着窗外的车流发呆,坐在不开电视的房间里发呆,走路也是悄无声息的。有作家回忆说,老人拥有的,而年轻人无法享受到的,是回忆。他觉得到了七十五岁,每一天,都会有无数鲜活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人、事、物,清晰无比。太外婆应该也是这种状态吧,希望这样的回忆让她不孤独。
没过多久,太外婆就走了。我在外地,并没有赶回来。此后,陆陆续续地,听闻一些朋友说他们长辈过世的消息。有人说,爷爷走的时候,因食道癌不能吃东西,叫人不忍心。有人说,爷爷一直在病床叫着她的名字,等国外的孙女回来。有人说,外婆叫错了他的名字,他却知道他是她最疼爱的外孙。
我并不是厌憎大城市的冷漠,我知道,这并不是真相。一样的柔软,通过血缘和情感牢牢得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流淌着。有时充盈,有时克制。懂事了的小辈都在努力生活,只愿离开的他们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