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背起行囊踏上去往其它城市求学的列车时,你心里一定只有对未来大学生活的美好憧憬,那时,你丝毫不会意识到,这一走就成为与许多事许多人之间的告别。
在我还朝朝暮暮守在父母身边的时候,母亲节父亲节尚未成为中国人的节日。等我离开家后,它们慢慢来到,逐渐兴起。自上大学之后就一直在外漂泊的我,每到父母节时就打电话,寄礼物。父母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个西方传来的节日,如果我不打电话,他们根本不知道当天是他们的节日。
在我印象中,我从未和他们在一起度过这一天,唯独除了去年的母亲节,我和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一起为母亲过了一次令我们每个人都终身难忘的节日。
去年的4月,父亲病情恶化,我立刻从外地赶往医院。我们从放疗科转到肿瘤内科,病情一度稳定了下来。我们仨一起在病房里住了一阵子。
母亲节那天,在母亲回家做饭的空当,我问父亲:今天母亲节,我替你给妈买个东西吧?
他没反对。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不会支持。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节日互送东西的习惯。
所以当我说买束花吧,他竟然破天荒地同意的时候,我意识到,强大的病魔改变了这个曾经固执的老头儿。
中午趁着父亲母亲午睡的时候,我去医院南边的花店扎了一个小花束。
父亲醒来后,我让他在卡片上给母亲写句祝福语。父亲欣然同意了。他坐起来,花了好长时间,反复斟酌,最后在小卡片上写了一句话。很普通的一句话。
我又给他俩拍了合影。父亲把氧气管拔掉,露出久违的笑容,让母亲靠得近一点再来一张。
母亲很开心。我猜,她的心里充满的一定不是我们这一代人在乎的什么“浪漫”情怀,她一定在想:如果父亲是健康的该有多好,如果此时是像往常一样在家该有多好,即使没有这鲜花,即使没有这卡片。她只要全家人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
更令人不忍的却是,如果不是父亲住院,我又怎么可能在母亲身边和她一起过这个节呢?
我为她买了一件玫红的开衫,弟媳给她买了一件姜黄的短袖T恤。全家人在病房欢聚一堂。六岁的小侄还用轮椅推爷爷去厕所。
我把花插进弟媳送来的花瓶里,放在窗台上,直到完全凋谢。母亲把小卡片收了起来,一直放在她随身挎的小包的夹层里。父亲去世后,有一次我无意在她的包里看到过。
在父亲做化疗的几个疗程里,每次住院,母亲都无时无刻不陪在父亲身边,除了回家做饭和一些必要的事外。晚上她从不肯回家去睡,因为睡不着,反而在医院守着父亲时入睡得更快。
除了母亲,在家里的弟弟弟媳也付出了很多。我和老公轮番回去陪护。一家人就这么辛苦但又前所未有的亲密着。只是命运如此吝啬,就连这样伴随着沉重的幸福的日子都不愿长久恩赐,父亲几个月之后就走了。
母亲跟着弟弟弟媳去住了。她不想跟我到外地来。她说,她不能让家老空着,那是住了三十多年的家啊。她担心父亲回来找不到她。她担心那个家不经常回去看看就再也没有勇气推开那扇大门了。
母亲一年里瘦了十几斤。母亲比父亲小近十岁,所以父亲遇到母亲是他的福气,在生命的最后一年,是身体尚且健康的母亲尽心尽力地侍候他,陪在他身边。
母亲出生在郊区的一个村子里,是村里难得的具有高中文凭的人,在农具厂上过几年班,经人介绍与家在湖南、工人身份的父亲结婚,先后生下我和弟弟两个孩子。生了我弟弟之后帮生产队记过一阵子工分。后来大队里的副业——影剧院开办以后,母亲作为售票员兼出纳一直干到快退休。我生了孩子之后,她又来青岛帮我照看孩子,直到孩子上了幼儿园以后,又回家继续照看弟弟家的孩子。在小侄马上要上小学的时候,在我们都觉得他们可以轻松地安享晚年的时候,噩耗突然袭来。
就像《平生》里说的那样:不幸却总是不请自来,用它的猝不及防让人们体会命运的无常,它嘲笑着人们的无奈,看着你踉踉跄跄追求下一个幸福,然后再在你没有防备时下个绊子。
今年的母亲节,我和母亲依然相隔两地。我没有准备什么礼物。我知道,她什么也不缺,唯独缺了父亲,缺了一个在身边时常磕磕绊绊但不在身边时就六神无主的伴儿。
可是,我无能为力。其它任何事我都可以去努力,但唯独这个,我再努力也做不到。
我唯有发自肺腑地希望母亲吃得香睡得好今生不受病痛的侵扰。
妈妈,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