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25日 星期二 晴
纪伯伦有首诗《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全文如下:
你的儿女,
其实不是你的儿女。
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
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
却非因你而来,
他们在你身旁,
却并不属于你。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
却不是你的想法,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
却不是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
属于你做梦也无法到达的明天,
你可以拼尽全力,
变得像他们一样,
却不要让他们变得和你一样,
因为生命不会后退,
也不在过去停留。
你是弓,
儿女是从你那里射出的箭。
弓箭手望着未来之路上的箭靶,
他用尽力气将你拉开,
使他的箭射得又快又远。
怀着快乐的心情,
在弓箭手的手中弯曲吧,
因为他爱一路飞翔的箭,
也爱无比稳定的弓。
我们做父母的总是嘴上说着放手,却总也放不了手,无时不刻不在担心,无时不刻不在牵挂,一颗心总是为儿女而跳动着。然而,我们终究是要学会放手的,特别是这次疫情之后,女儿返京的这天,即2020年5月25日这天,我深切地感受到:就算你不甘心放手,你所能做的也微乎其微,甚至无能为力,这场疫情逼迫着我不得不放手。
我的女儿25日早上8点45登上火车之后,我的手机就没有停过。民附的柳老师就给我联系,因为学校还没联系好集中隔离点,所以我们家长自行联系。于是我赶紧跟我所住的学生宿舍的王总面谈,我跟他也只有数面之缘,但是,就已经感受到他的热情、豪爽和真诚,他听了我的情况,也愿意为了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同意给她安排居家隔离的单独房间。
看见王总这么讲义气,不计较任何麻烦,愿意为我和孩子提供一个干净、温暖的地方,心里真的好感动。这段日子以来,见惯了那么多冷漠的眼神,受到了无数冷淡的态度,终于看到有人真心实意地帮助我们湖北人,一瞬间双眼蒙上了一层白雾。我千恩万谢,欢喜异常。赶紧上超市去准备隔离需要的东西,买了两幅碗筷、小桌子、板凳、鞋架、扫帚、洗手液、洗洁精、几大桶的矿泉水,还买了香蕉、苹果、西瓜等水果,把十几天需要的虽然一趟趟地跑上街去买,手都提得痛了,但是,可以和女儿一起在我寝室里隔离了,还是很开心的。
可惜的是下午2点多钟,社区的主任带领了许多人专门到我寝室里来实地评估,因为朝阳区前段时间曾是高风险区,所以管控相当严格,即使我住的宿舍整个一楼几十间房就只有我一个人住,都仍然不允许居家隔离,要求我女儿必须到集中点隔离,王总还一个劲儿地为我跟主任说好话,从来不愿低头的我也一个劲儿地请求主任行个方便。然而,原本就对湖北人管控得相当严格得,恰巧又遇到“两会”的召开,更是没有任何松口的余地,那一刻,我那颗热切的心一下子就拔凉拔凉的。
想起北京还有几位朋友,看她们能否帮忙找房子隔离,于是,又赶紧跟平日里打交道不多的美君联系,请她帮下忙,美君是内蒙古的,也经历过返京隔离的日子,于是想方设法在崇文门给我找了一室一厅的房间居家隔离,让我们母女可以一起住在那里。她跟社区联系了,社区也同意了,然而,房东突然间又不同意了,忙活了半天,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此刻距离我女儿到北京西站只有两个多小时了,社区的同志们正等着我的回复,必须做出个决定了,我也只能同意女儿在朝阳区统一安排的酒店集中隔离。
社区的同志见我还是挺配合她们的工作,于是,还专门把隔离酒店的名字:忘归酒店和位置发给了我,我发给了女儿,现在的孩子大都喜欢在大众点评看评价的,对于这家酒店的评价居然大都是不好的,都反映房间设施陈旧、卫生差,是旅客们住过的最差的酒店。女儿发微信给我说“我怕了”,再一看她截图下来的白纸黑字的一段段评论,心情也一下子降到冰点。她要我再跟社区的同志联系一家条件好一点的隔离酒店。
于是,又跟社区主任打电话,告诉她这个情况,主任说她尽量帮忙联系,然而,一个社区的主任也决定不了的,她又跟区里的领导联系,怕我着急,还把区里领导的电话发给了我,叫我把相应的要求直接跟他说。区里的这位领导人真的很好,语气也非常温柔,很耐心地听我诉说,然后,告诉我还有一家定点的隔离酒店,住一晚要398元,比忘归酒店一晚180元贵多了,我说就它了,贵点没关系的,只要卫生条件好就行了。
然而,这家酒店却不接受未成年人,真的无语了,只能告诉17岁的女儿这个结果,女儿说:为什么不联系在我们学校所在区的隔离点?为什么会在朝阳区?条件这么差叫人怎么住?我要回家!此刻,我真的觉得自己要崩溃了,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就不该让孩子过来受这个苦,就不该让柳老师将隔离地点改成朝阳区。我悔恨不已,对女儿说:“都是我考虑不周!然而,真的没有办法了!即使想返回恩施,也没办法了,只要是湖北人,到京都要隔离14天的!”女儿听罢沉默了一会儿说:“这其实和你也没什么关系的,我先去看看吧!如果酒店没大众点评上评论得那么差呢?没关系的,先去看看吧!”
女儿越是这么说,我越是觉得内疚,这孩子大了,懂事了,也知道理解和安慰大人了。但是,我却觉得孩子受了这么多苦,心疼得要命。其实,我们小的时候吃的苦头可真不少的,自己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吃惯了苦的我们对于吃一点点苦的孩子,却做不到无动于衷,而是柔肠寸断,恨不得代替孩子吃苦。
火车下午5点45分就到站了,这个时候我就守在酒店的门口,只是想远远地看女儿一眼。但是,从火车站到忘归酒店却用了两个多小时,没办法,这个点儿路上堵车太严重了,我只有一直站在门口,白天的热浪早已消散,风呼呼地吹着,我感到了一丝凉意,赶紧把衣服裹紧一点,抱着双手,在风中踱步走来走去,心想着女儿又重复着当初我从恩施到北京的艰难历程,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中途女儿还打电话过来,叫我不要等了,早点回去休息,我说没关系,再等等,估计也快到了。
快到晚上8点了,终于等到了女儿,我远远地望着她,跟她打招呼,问她还需要什么?女儿听不清楚,就打电话过来,我们两个近在咫尺,彼此相隔不远,还可以看见她眼神里的疲惫,她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问她冷不冷,她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就在眼前却仿佛远在天涯一般,即使见着了还得保持安全距离,更不能相拥相抱。不过终于顺利、安全到达了,这下我也放心了。
在风中看了女儿很久,直到她进酒店大厅里去填报相关信息,我还像个石雕一样伫立在风里,她回过头来跟我挥手,那意思是让我回去,跟我告别。于是,我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转身的那一刻,我忍不住泪如雨下,过了一会儿想起了纪伯伦的这首诗,终于控制住了情绪。
是啊!除了放手,在疫情之下,在北京市统一的严格管控措施下我们还能怎样呢?区里的领导还专门跟社区和酒店联系了,看能否让我跟女儿一起进去隔离?但社区的要求很明确的是只能一个人隔离,正常有绿码的人是不能重新返回原来的状态的。独在异乡,此刻非常无助,然而,这次磨难对女儿而言无疑是成长道路上一次极其宝贵的财富,因此,慢慢开始释怀。
我的女儿借助我来到这世界,却非因我而来,女儿在我身旁,却并不属于我。我可以给予自己的爱,可以庇护她的身体,却不能照料她的灵魂,因为孩子的灵魂属于明天。也不能代替她去吃苦,所有的磨难都要她自己承受,我只能看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所有的风雨都要她自己经历,我也没有办法帮她遮风避雨。疫情之下,迫使一个母亲不得不放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真的是件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