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盛夏,章小珞经历了人生中最辉煌的一次蜕变,起因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离家出走。
章小珞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还会有被请家长的一天,理由是既奇特又新鲜的话题——早恋。自己不过是和刚转来班上的宋纪元走的近了些,说的话多了些,怎么就成了早恋的反面教材呢?章小珞想不通。
直到章老板将成绩排名单摔在自己脸上,章小珞才悟出了点门道。章老板是章小珞的爹,亲爹。章小珞之所以称呼他为章老板,是因为章爸爸常年在外忙于生意,一年三百六十天就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不在家。
看着惨烈的成绩单,章小珞慢慢红了眼圈,她抬头望着那个高出自己许多的男人,轻轻道,“章老板,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章爸爸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不知廉耻的跟着野小子鬼混也能称为梦想?章小珞,你太让我失望了。”
死死咬紧牙关才没能叫眼泪落下,章小珞委屈地抽抽鼻子,恨恨道,“章老板,我要离家出走,你就指着这些年做生意赚的钱给你养老送终吧。”
章小珞坐在长途汽车站的长凳上,看着周围三三两两或重逢或送别的场面,眼泪就控制不住的往下落。泪眼婆娑中,事件的罪魁祸首出现了,章小珞白了宋纪元一眼,气鼓鼓质问,“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宋纪元尴尬地挠挠头,极力组织语言解释,“我去你家找你……你爸……”见章小珞瞪着自己,宋纪元连连改口,“你家老板说你离家出走了……我就出来找你。”过了许久,章小珞听到宋纪元低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两个人说好的梦想,引发的后果却要你一个人承担。
宋纪元躲在办公室的门后,他听见少女略显稚嫩却无比坚定的声音,“老师,你不要为难宋纪元,是我死乞白赖缠着他的。”那一刻,宋纪元从门缝的间隙中看清少女脸上的表情,决然中带着一种异样的美。
想起宋纪元瘫痪在床的外婆,章小珞的火气瞬间平息,两位老人家拉扯一个孩子不容易,总不能叫他们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请到学校听人说教。
“算了,我原谅你了,”章小珞接过宋纪元递来的纸巾,拍拍身边的座位,“你那首曲子谱的怎么样了?”
十五六岁的花季,少男少女走得近一些,总会叫人浮想联翩,衍生出许多误会。其实,这个年纪异性相吸,除却懵懵懂懂的情愫,还能有一些其他因素,比如志趣相投。
宋纪元刚转来班上的时候,章小珞压根没留意到这号人,直到有一天从他身边经过,不经意瞟到他的草稿纸上写满了五线谱。那些旁人看来的鬼画符,章小珞视若珍宝,如此,因为怀揣着一个相同的音乐梦想,两人迅速热络起来。
“小珞,我们先不谈这个,”宋纪元踟蹰片刻,继续道,“我先送你回家……”
“宋纪元,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干涉我的隐私,”章小珞像被碰及触角的大虾,登时张牙舞爪的狂躁起来,“我要不要离家出走关你什么事,章老板都不要我了,你还管我干嘛……”说到这里,章小珞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哎哎哎,你别哭啊,”宋纪元手忙脚乱地上前,两只手搭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只有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哭得一塌糊涂的少女环抱进怀中,轻声细语地安慰,“小珞,你别闹脾气了,我去你家的时候,你爸的眼睛还是红红的,桌子上搁着哮喘药,我看他这次被你气得不轻……”
这样子啊,我还以为那个人只顾着赚钱,不要我了呢。宋纪元的声音越飘越远,章小珞的眼前争先恐后浮现出好多张画面。
漆黑的夏夜是谁点燃蚊香,在自己的额头印上一个晚安吻,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腊月寒冬,是谁骑了半个小时的摩托车,只为自己送一双自制的棉布鞋?
忙着看电视不愿吃饭,又是谁采取计策切断电源,圆满父女俩难得聚在一起的午宴?
……
一桩桩一件件,往事如潮水般涌现,那些温暖,自己怎么如此轻易的忘记了呢?
章小珞咬紧下唇,这些年她一直埋怨那个生养自己的人没有好好陪伴在身边,却忘了权衡是谁给自己带来越来越优越的生活条件,是谁让自己过得像个衣食无忧的小公主。
“喂,”章小珞推了推将自己抱得透不过气的傻小子,嗡嗡道,“送我回去。”
宋纪元一脸茫然,“回哪去?”
章小珞气急败坏,“回我家啊!难道回你家不成!”一抬头,却发现不远处站了个尤其熟悉的身影。
章爸爸几步过来,脸上写满了歉意,“对不起,小珞,纪元都跟我解释了。以后我会学着尊重你,倾听你的想法,支持你的音乐梦想,还有,我会抽出多一点的时间陪你……”
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个不到四十,两鬓却爬满白发的男人,章小珞跋扈飞扬的心瞬息平静下来,她起身上前牵住那只温暖的大手,说出了世间最动听的话语,“爸,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