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儿正坐在马车上想着自己的处境暗暗伤心，就听到赶车人一声长啸，马车停了下来。欢儿四下一望，原来在自己恍神之时已出城很远，此时来到了一处湖边。放眼望去，竟看不到边际，只见湖面上依然冻着一尺多厚的冰，一些鱼贩子在岸边向湖面上往来的渔人购买新鲜捕捞上来的湖鱼。距离岸边十几丈远的地方，一群渔猎正在冰洞旁，赶着两匹高头大马从冰洞向冰面上拖渔网。冰洞下面的水想来比天气还是要温暖一些，丝丝白色热气从冰洞冒出来。刚捕捞出水面的鱼儿还冒着白烟，挤在渔网中翻腾跳跃，转眼表面就冻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

欢儿在齐国时从未见过在冰上捕鱼，更没有见过如此大规模兴师动众的捕鱼活动，一下子来了兴致，刚才的伤心和低落也一下子都抛到脑后了。欢儿跳下马车，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往冰面上踩了踩，见冰面十分结实，便放心地跳了上去，向着冰洞跑去。

欢儿还当做是在地面上，迈开腿向前疾奔，哪料到刚下的雪花浮在冰面上，一脚蹬上去竟无从借力，结果便是一个狗啃泥，狠狠地摔在了冰上。欢儿摸了摸摔疼了的鼻子和下巴，爬起来又揉了揉膝盖，感觉并无大碍，于是迈着小步缓缓向冰洞溜过去。

欢儿走到冰洞旁边，才看清那洞口是个三尺左右的圆窟窿，一尺余厚的冰面被凿传，可以见到冰面下清透的湖水。经过一个冬天的沉寂，水已经十分清澈。一张渔网不知有多大，拖到冰面上的部分都已有四五丈长，水下还不知有多长。网里的鱼大概有几百条，欢儿已经觉得很多了，但看周围的人表情都很低沉，想必是对今天的收获并不满意。

再仔细打量那些打鱼人，长相都与中原人有异。这些人身材高达，比欢儿见过的齐国、燕国人都要高出半个头，不仅手大脚大，脸庞也都比常人要宽大一些，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长得面色黝黑，眼睛细长，方口阔鼻。他们穿着与中原人不同的羊皮袄，戴着厚厚的羊毛帽，穿着打扮很是适合这茫茫雪原。欢儿听他们说话也听得似懂非懂，好像是汉语却又不完全是汉语，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听不懂的词。

这些打鱼人见闯入了一个孩子，也不以为意，继续向上拖着渔网。忽然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了几个比欢儿更小的孩子，向着他们跑了过来。跑在前面的是一个大概七八岁的男孩子，这男孩身着中原人着装，头戴一顶小棉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上斑驳的粘着一块块雪痕，看来是摔了不少跤。后面四五个年纪和他相当的男孩子，有的拿着木棍，有的举着马鞭，都穿着和打鱼人类似的皮衣皮帽，紧紧跟在前面男孩后面，像在追赶他。欢儿看那男孩被几个孩子追赶，心中不免替他担心，恐怕他如果被追到便少不了受一顿皮肉之苦。

那男孩跑着跑着忽然腿下一软，重重摔倒在冰面上。后面的几个孩子看到机会，全都一拥而上，先来的压在男孩身上，后来的便压在前面人的身上，把男孩压在下面翻不了身。上面的几个孩子七手八脚对着被压在下面的孩子捶捶打打，边打还边骂一些听不懂的话。被压在下面的孩子虽然觉得疼痛，但咬紧牙关死也不吭一声，小脸憋得通红。周围的渔人们都笑嘻嘻看着孩子们打架，却没有人打算阻止。

欢儿看到这孩子挨打，虽素不相识却也是同情之心骤起，也不考虑自己是否能打得过这许多小孩，便跑过去要帮这个孩子。欢儿跑过去想拉起压在最上的小孩，但没有想到这些孩子趴的地方是几日之前曾经打过另一个捕鱼洞之处，冰面才冻住不久，几个孩子扑在上面本就已经将冰面压得咔咔作响，欢儿再一踩上去，冰面一下便塌陷了下去。

欢儿只听见一片尖叫，紧接着一群孩子便直接落入了冰水。欢儿感到从脚到头如针扎一般刺痛，一开口呼救冰水便直接灌入口中。一口冰水呛得欢儿感觉五脏都要炸裂，眼前的波光一下黯淡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欢儿依稀听到耳边传来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他想睁开眼睛看看自己是到了哪里，但眼皮好像压着千斤的秤砣一样沉重，根本无法睁开。欢儿感到全身又软又热，不知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到了嬿儿家的先生所说的神仙界。

手指动了动，还好，还是有感觉的，欢儿手轻轻一抬，刚刚离开地面却又无力地落了下来。好像砸到了什么？欢儿用手一摸，是另外一只手！一个比自己的手更热更软的手！欢儿用力睁开眼睛，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被打的男孩，此刻他正躺在自己的旁边，看样子他比自己更惨，还没有醒过来。

欢儿看了看四周，自己和那个男孩躺在一个简陋的室内，之所以叫室内，是因为这并不能算一个房间，只是用不知是什么的黑黢黢的东西围起来的一间棚子，不远处的地上挖了一个坑，坑里烧着柴火，因此室内倒是不冷。火坑的上方从棚子顶部的横梁上悬挂下来三根麻绳，麻绳下端拴起一口锅，锅内煮了不知是什么汤，闻起来香喷喷的。欢儿闻着汤的味道，不由得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小子，饿了？”墙角忽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欢儿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看去，一个穿着打扮和那些渔人无异但却长得很像中原人的老者正坐在墙角看着自己。

“嗯。”欢儿咽了咽口水，“是您救了我吗？欢儿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老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站起身，一跛一跛向大锅走去。欢儿这才看清楚，老人右腿有些残疾，只能跛行。

老人盛了一碗汤，端到欢儿跟前，一只手扶起欢儿，把碗交给他。欢儿这才看到是鱼汤。欢儿看着碗里的半条鱼，想着应该就是刚才的渔网捞上来的。刚要喝，目光瞥到了躺在身边的小男孩，于是担心地放下碗问跛脚老人：“爷爷，他怎么样了？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老人忽然怒目圆睁，瞪着欢儿问：“你是谁？为什么要管他的事？谁派你来的？你是不是想害死他？”

欢儿吓了一跳，连忙回答：“我不认识他，我只是看他被几个孩子打，看他受欺负才去帮他的。我也没想到我们会掉到冰下面。”

老人瞪着欢儿看了半天，看这孩子满脸焦虑，真的是担心躺在地上的男孩的生死，才相信了。冷冷地对欢儿说：“快喝汤。喝完汤穿好衣服快回家去！”

欢儿听了想到自己的的处境又伤心起来，他抬起头对老人说：“爷爷，你能不赶我走吗？我被燕国人从齐国抓到这里当俘虏，我的家不在这里，我也找不到我的爷爷。”说着，欢儿竟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

手上传来一阵温暖，欢儿低头一看，小男孩已经醒了，正拉着自己的手。小男孩对跛脚老人说：“吕卿，咱们让小哥哥和咱们一起住吧？”

跛脚老人看起来不太情愿，但又不想违背这个孩子的意思，便嗯了一声不再答话。欢儿虽然感到很奇怪，但也不敢多问，生怕再多问了惹怒了老人要赶自己走。

“我叫田欢，齐国人。十岁了。”

“我叫箕陆，朝鲜国人，八岁。那我叫你欢哥哥。”

“嗯，陆弟弟，以后再有其他孩子欺负你，我一定会保护你！”

看着两个孩子手紧紧拉在一起，跛脚老人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心想只要不是来害陆儿的就好，其他就随他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