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蕲安
那是去昆明的火车,秦辉上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十。
七月晚上的火车通常不会有很多人,不过小孩子肯定不少。他们通常在过道上跑来跑去,也就是那几个小孩子突然变成了全车人的焦点,即使他们不去看那些孩子即使他们忙着自己的事,可是那些小孩子的一举一动还是在无形之中牵动着车上乘客的心。
秦辉越过那些孩子走到自己的座位,那个座位旁边空着,只有对面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子。那个女子正在看书,一只手搭在书上另一只手撑着额头。她很安静,像一幅画,与这个嘈杂的车厢格格不入。秦辉有一丝恍惚,转头看了看那些吵闹的孩子。真实感再次回归,他也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他这次要去云南,先坐火车到昆明,然后再转车去大理去丽江。云南被他描写过很多次,在他的笔下云南是一个有着很多很多故事的地方,全国各地的男女赶着往云南相遇。有时候单单是云南这两个字就够他浮想联翩了,但其实他还一次都没去过云南。
秦辉是一位爱好写作的人,大学的专业是化学。他喜欢读书,喜欢写作可是文采一般。漫长的生命里阅读和写作是他最大的爱好,然而他的文笔太平庸了,于是他无法舍弃一切去选择写作这条路。
毕业后他顺理成章的选了一个关于化学的职业,四年了,他已经升到一个比较满意的职位,在外人看来他算的上一个比较成功的年轻人,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不开心。
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窗外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车窗上映着一位垂头看书的女子,灯光把她剪裁的有点梦幻了,秦辉一直盯着那侧影。
窗上的女子突然合上了书,也往车窗瞧去,于是他们的视线在车窗上相遇了。秦辉一惊,连忙转头,然后把头低了下去。他看到了桌子上的那本书《月亮与六便士》,厚厚的精装书皮突然让他想起大二冬天的某个午后。
那天天气很好,他从图书馆书架上随手拿了一本书,拣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着读了,而那本书正是《月亮与六便士》,不过他觉得这本书并不适合在火车上读。
“你去哪里?”秦辉突然开口道。
对面的女子有一丝惊讶。
“去昆明。”秦辉听见她说。
“好巧啊,我也是去昆明。”对面女子笑了笑,秦辉突然觉得她鲜活了起来,不再像一幅画,也不再是那个车窗上的侧影。她一定也是去云南追寻什么吧,人生中总有几个地方非去不可。
“到了昆明你去哪里呢?丽江还是大理?”秦辉问。
“不,我会在昆明住上一段时间。”
秦辉有一丝诧异:“我以为大家去云南总要先去丽江或者大理的,你很喜欢昆明?”
“谈不上有多喜欢,其实我对云南一点都不熟悉,我想去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渡过这个漫长的夏天,然后昆明就出现了。”她说道。
女子的脸上很平静,秦辉突然想起他刚上车时他看到的她,格格不入。
“你很特别,总感觉你不该出现在这个车厢里的,似乎与这个车厢有点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女子有点疑惑,然后便释然了“所谓格格不入,其实只是太在意别人目光。”
“你不在意别人目光?”
“我为什么要在意?”
秦辉咋舌,想说什么又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他看着她,陷入了沉思。他想着可能在她身上发生的事,她或许是去昆明工作的,不对,她只待一个夏天。那或许是度假的,刚刚经历了一个繁重的工作,像他一样。不过似乎假期太长了一点。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工作能给你一个夏天的假期,而且对你来说这似乎是常有的事,也许在冬天你会去海南。”秦辉说。
女子又笑了,她说:“坦白的讲,我没有工作,大学毕业我并没有找工作。”
秦辉没有做出回应,只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
“我是孤儿,有幸在成年的时候得到一笔遗产。那比遗产没有多丰厚,但足以让我这辈子衣食无忧。所以,我就想我为什么还要辛苦去奋斗呢?你一定不认同吧,好像认识我的人都劝我去找工作而不是这样享受。”
秦辉摇头。
“在孤儿院长大的,其实有了这笔钱我也不知道怎么挥霍。但我很开心能拥有这笔钱,它正好可以让我为了生活而生活,我有一套很小的房子,墙上全是书。”她似乎觉得这样说有点显摆,连忙停住了。女子望向窗外,窗外仍然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在秦辉没上车之前,她在火车上看到了一个很美的日落。
五点多的时候,太阳还很强,那是最后热烈,有点悲壮的意味。然后某个时刻,太阳突然变成一轮红挂在西方了。她回想着日落,可是脑袋一片空白,原来她没看见过日落啊。
火车还在快速行驶着,那轮红紧紧跟着她,她看到了落日挂在山头,就像小学时课文插图那样。她还看到落日染红了远处的树林,连绵着,远了远了,然后消失在刚刚收完麦子的田野里。
好像很久之前她独自一人去爬山,她想看一次落日,那座山是她城市最高的山,她以为她可以看到落日的。爬山的时候高大的树木遮住了正在落的太阳,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喜悦还没来得及出现她就发现太阳已经消失在不远处高大的建筑物里。天还很亮,西方还有一层一层的红云,城市太拥挤了,已经提前把落日逼走了...
秦辉看着对面的女子,他突然感到很羡慕她,她的人生似乎只能由她做主。就像当初他读《月亮与六便士》,思特里克兰德不顾一切追逐梦想并没有感动他,他觉得他过于冷血,而且思特里克兰德的最后实现了梦想一点也不具有普遍性。他喜欢的是书中那些独特的人,独特的人在自己喜欢的那条路上走着。特例独行的人该得到包容的,可是他觉得他得不到包容,也许是自己懦弱,只敢选一条相对好走的路。
他一直在想自己的事,一直到下车女子消失在夜色里他才突然惊觉,他...他忘记问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立马去丽江也没去大理,他在昆明住了几天。那天他走到昆明某个街头,往来的车辆和周围的场景突然给他一种熟悉感,好像一个流浪一生的浪子突然回到故乡一样。也是那一刻,他决定不走了。
吹来了一阵风,这阵风好像把前几天心里产生的旖旎吹了出来,他觉得心里有点怅然。这时,他突然看到对面有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在等绿灯。他觉得心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