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绿。没有一种颜色,比绿更广阔更浩荡。
春天,花还没来,绿先远行。人们不远千里追去看草原,其实,是去看绿的。牛羊点缀在绿上。湖泊镶嵌在绿上。蒙古包像白花朵一样的,盛开在绿上。一望无际的绿。波涛翻滚的绿。让一颗奔波的心,只想欢唱,只想纵情一回。
废弃的百年院落,墙上爬满绿。地上的砖缝里渗着绿。屋顶上,绣着绿。一真的像是绣上去的,茸茸的,在黑的瓦片上。一只猫,跳上院墙,碰翻了一墙的绿。它在墙头上回眸,眼睛里,汪着两潭绿水。看着,竟让人忘了时间,忘了惆怅。
这世上,最是万古不朽的,是绿。
有绿环绕,生的趣味,才源源不断。
是在秦岭,大山腹部,遇见一条绿的溪流。真真是绿透了呀,像把满山的绿草绿树,都给揉碎了,榨出汁来,倒在里面。
我惊诧得顿住脚步。想捧上那样的一捧绿,在口袋里放放好。不为什么,只想随时摸摸,这生命的质地。
也终于明白,亨利八世的爱情。他偶遇一个着绿衫的姑娘,立即为之神魂颠倒。宫廷华丽,美女如云,却难忘野外的绿袖子。小绿初开,在心里种出温柔来。怎能相忘!怎么相忘!于是,一曲《绿袖子》成了经典。
这是绿的魔力。去西藏。好山好水地看过去,最难忘的,却是纳木错。高原之上,它不时地变幻着魔术,逗自己玩。天空是蓝的,它就是蓝的。天空是靛青的,它就是靛青的。天空是灰的,它就是灰的。
那天我去,恰好撞见一个绿的湖,碧绿的。像条绿丝带,飘拂于山峦之中。之前,我因高原反应剧烈,头疼欲裂,寸步难行。然等我看到它的刹那,我的所有不良反应,竟神奇般地消失。我跳下车去,奔向它。那飘向天际的绿丝带,跟山峦浑然一体,跟天空浑然一体,纯净安然。
你只觉得灵魂被洗濯一遍,空灵,宁静,无所欲求。湖旁堆着不少的玛尼堆。有的高得像座小山丘。藏人绕湖一圈,祈福,放下一粒石子。再绕湖一圈,祈福,放下一粒石子。
如此循环,无有止境,才形成这样的玛尼堆。而绕湖一圈,需要几十天的时间。这小山丘一样的玛尼堆,该叠加着多少双虔诚的脚印!为我的牛羊祈福啊。为我的亲人祈福啊。为这混沌的尘世祈福啊。为我的来生祈福啊。他们信奉着心中的神,欢乐、哀伤、苦难、悲怆,一切的情绪,
最终,都化为平静。平静得像一抹绿,湖水一般的绿。生命本该呈现的,就是这样的平静啊。
在一个叫华阳的山区,看山民们制作"神仙豆腐"。
说是豆腐,其实与豆一点关系也没有,它完完全全是由绿绿的树叶制作而成。树的学名叫"双翅六道木",山民们却唤它"神仙树"。过去饥荒年代,人们拿它救命,捣碎,取汁充饥。谁知那汁液竟十分的可口黏稠,绵软似豆腐。人们怀着感恩的心,当它是神仙所赐,叫它"神仙豆腐"。
代代相传,它成了独特的民间小吃。一对老夫妇,做这个已五十多年,靠这个养大四个儿女。如今儿女们都出息了,但老人家还是每天一大清早,走很远的路,攀上山去,采回树叶,做"神仙豆腐"。
他们说,做习惯了,一天不做,心里就空得慌。我看到他们,把烫煮过的绿叶子,扣进木桶里,拿木杵一上一下地杵。绿绿的汁液,很快漫出来,被过滤到另一只桶里,均匀地摊到一块大石板上。石板迅捷披上了一件绸缎般的"绿袍子",那么绿,那么滑。待冷却后,揭下那件"绿袍子",切成手指宽的绿条条,凉拌,吃在嘴里,又滑又软,清香透了。
那一口一口的绿啊!人间美味,叫人感激。去江南。随便一座古镇,深巷里闲遛,也总要撞见做青团子的。那是取了青绿的艾蒿,碾碎,和了糯米粉,揉搓而成。看做青团子,也是极有意思的。眼见着那一团一团的绿,在一双手上盘啊盘啊,就盘成了青团子,乖乖地在蒸笼里躺着,浑身绿得晶莹透亮。像颗绿宝石。蒸笼上冒出的香气,竟也是绿绿的了。
我爱看那些捏着青团子的手,苍老的,或年轻的,无一不浸染着绿。深巷幽静,我的耳畔仿佛响着一支绿的情歌,咿咿呀呀,从千年的烟雨中,一唱三叹的,穿越而来。
在秋天读这篇《绿》,给燥热的心来一丝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