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以后常联系啊小伙子！”声音有一些沙哑，但很有亲和力。

“好。经理那我先走了，拜拜。”尚谷一只手从羽绒服口袋里伸出来，和对方握了手。

“再见。”

尚谷转过身，走了大约十几步，他每次回家都要走这一小段距离。这次终于是最后一次了。尚谷长舒一口气，他踩着这地板——这是他打工期间每天要干的第一个活儿。尚谷在这里一共工作了四十天左右，从第三天起，他就包揽了开店擦地这个任务。

尚谷通过大二的学长找到了一家日本料理店，是一种放题式自助，客人交付了固定的钱，先看菜单点一批料理，吃过之后再点，直到吃饱为止。“其实咱这地方传菜最累了，咱这儿的自助是咱给他送过去，这一桌随便一个人都能吃个十几个菜，咱就得来回送，而且咱们这盘子还重得要死。”和尚谷一起传菜的伙计抱怨道。尚谷第一次去正好赶在了周六——餐期持续高峰的一天。这是尚谷第一次出来打工，只增不减的客人让尚谷不禁腿软，仅仅一个中午，尚谷感觉自己全身都不听使唤，那种劳累与疼痛共存的感觉，两条腿都没有力气，却能感到隐隐作痛，两只胳膊只要抬起就会抖个不停。不行，这要是干个一个月这哪还受得了！尚谷看了看手表，马上就要开始晚上的工作了。他决定了，今天晚上干完就和经理说，只干十天……还是半个月吧。好，就这么定了。

当天晚上十点，店里打烊了，尚谷下班的时间，但是他此时没有找经理，也没有任何打退堂鼓的念头。他打算就在这里干一个月，一个寒假的时间——大学的第一个寒假。

尚谷在这里看到了生活。

如果没有菜要传的话尚谷就应该待在后厨，后厨分别是水吧，冷食间，烤台，炸台，煮台和最后的铁板台。分隔传菜员和后厨的就只有约一米四高的台子，传菜员们分别在不同的地方等候，尚谷选择了烤台。他看着大烤箱里并排着几只虎虾，还有一层扇贝、生蚝。尚谷看着这些海鲜在红色火焰的包裹下慢慢变了颜色，有的扇贝壳的边缘渐渐变成了黑色，虎虾的须子一点一点地脱落直至被火舌吞噬。跳跃的火苗就像此时的尚谷，总盼着终有一刻得以挣脱，他实在累得站不动了。

“哥，你今天刚来的啊？”一个有着河南口音的声音传进尚谷的耳朵，但声音十分透亮。

尚谷的视线从烤箱里出来——原来自己刚才愣神了。他看向烤台旁边的大高个，他脊瘦嶙峋的，穿着他们后厨脏兮兮的和服，光秃秃的头，看样子是刚剃光了头发。“是啊，第一天来。”尚谷礼貌地回答，但是他心里想的是面前这个人真不会捯饬自己。

“哥你今天累吧？只有周六咱这儿人多。”他笑嘻嘻地说，丝毫不在意尚谷是不是愿意听他说话。

“是挺多的。”尚谷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这话尚谷确实认同，现在大部分客人都正在吃，已经经过了前两轮的传菜收桌，尚谷现在累得直不起腰来。“哥们儿，我看你好像比我大吧，你这总叫我哥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尚谷还是不适应有别人把他当成大人。

“你肯定比我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大高个兴奋地说，好像他很得意自己的猜测。

“你是哪年出生的。”尚谷实在不想看他这样无脑地炫耀。

“我99年的，你呢？”大高个表情变得很认真，态度十分诚恳。

尚谷迟疑了。他还真的比我小？可是……这，这真的不像啊。“你还真比我小，我98年的。”

大高个又露出了那个笑嘻嘻的表情，“咱们后厨的除了我，这几个看着年轻的都没你大。”尚谷看看四周，确实有几个年轻人在忙活着，但他们看上去都是二十岁出头，至少比尚谷大个四五岁的人。但他告诉自己这些人都比自己小。尚谷的脑子里开始构想他们的经历。

“你是哪里的人？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尚谷问道。

“河南的，前两年才过来。”

“哦。”尚谷仔细观察着这个大高个，圆圆的一颗头，眉毛比头发还浓厚，眼睛不算大，但眼神十分尖锐，高高的鼻子总是向上抽动，因嘴唇肥厚而显得整个下巴都向前凸，他的皮肤确实比尚谷的好，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尚谷才确定他比自己小。

尚谷发现自己一直盯着人家看，他挪动了视线，为了缓解尴尬，尚谷开始主动寻找话题，“快过年了，你要回老家吗？”

“不回了，家里也没啥好玩的，在这儿挣点儿钱给我妈寄回去就得了。”

尚谷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人，他应该是没上高中，或者就没上初中，而直接学的厨师。离开家独自出来打工，尚谷想起了去年暑假自己那一次失败的经历。唉，和人家都没有可比性。人家前两年才来到这里，谁知道人家以前又经历过什么，自己比人家多读了几年书，却丝毫感受不到优越感，自己倒像个井底之蛙。

尚谷越来越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坐在书桌前的无知者，上午尚谷在这里试着观察了每一个人，他发现他们大多是没上过高中的人，却怎么也没看出来他们实际上与自己年龄相仿。

渐渐的，尚谷发现这里的每个人都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