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总会有神秘的东西闯入她的生命里,比如那个少年。
而她向来是一个后知后觉的人。
直到他离开,直到故事落幕后的很久很久,她终究还是没能记起他澄澈如星的眸子,曾在烟火璀璨的星夜注视过什么。
1,
夏彤遇到神秘少年的那天上午,正在和院长郑先生讨论小雨的病情。
“有一个先失聪,后死亡的慢性过程,其手术的成功率仅有20%。目前最缺的就是给小雨做手术用的资金。我已经发起了一个『雨声』公益捐款活动,但效果不尽人意。”
那天夏彤怀揣着郑先生的话走出孤儿院,险些被头顶明晃晃的日光灼出眼泪,一切忧虑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的胸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但随后,她就爆发了:“喂,前面那个走路的,没长眼睛啊!不知道我走在你后面?挡什么挡?!”
那个好端端走路却无辜被骂的少年实在冤枉。他终于沉不住气回过头来,仅一眼却又大惊失色:“M载体?”
同时夏彤也大惊失色,大脑略微过滤下就蹦出:“热带移民?”
——这便是他们初遇的场景。
一个背负着重压的女孩,一个带着神秘力量的男孩,在一个毫无特点的冬季的一天,以一种奇怪的姿态相遇了。而坦白来说,神秘少年的第一次出场并不完美,即使他转过身来,那一张黑得过分的脸依然是夏彤心中的路人甲。直到少年屁颠屁颠地跟着夏彤到了她家里,被不耐烦地丢进浴室洗洗刷刷完,夏彤才终于发现这个黑人有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算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能看的地方。
至于这两个人后来的对白,实在没新意的很。
“什么是热带移民?”
“什么是M载体?”
夏彤怕打击他幼小的心灵,选择沉默。对方也始终不肯透露答案,只说:“我在收集代号为M的东西,可以拿任何东西和你换。”
这话一开始确实勾起了夏彤的兴趣。
“你叫什么?”
“单羽。”
“噗!鳝鱼?!”
“嗯,我能用任何东西与你交换M。”
“什么是M?”
“每个人身上都有,但你的更洁净,可以交换三次。”
夏彤的兴趣终于被磨灭,最后她为这个少年下了一个简单的鉴定报告:精神失常。仿佛为了表示同情似的,夏彤一把把枕头塞进了少年怀里,当时时间是半夜,整幢楼的老鼠都听到了夏彤语重心长情深意切的言辞:“晚上你就睡门口吧,我只收你半份的租金……”
第一天晚上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少年打着喷嚏又跟着夏彤去了她打工的奶茶店,不幸的是那天夏彤正好被老板辞退。丢了工作又被不明纠缠的女生终于发飙了:“喂,你再敢跟着我,小心我把你当成调料泡进方便面里!”
气沉丹田,气势惊天。
面对夏彤无理的迁怒,少年终于回了一句:“我能让你恢复工作,你愿意和我交换么?”
那句话给夏彤燃起了希望的光芒。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她把手放在他的心脏位置,尝试了与少年的第一次交易。
奇迹发生了。
蓝色的光芒从夏彤身体各个部分汇聚到手心,被灌输进入少年的身体。随着这个过程,少年的肤色慢慢发生了变化,五官变得更加明晰。
一切完成的时候,夏彤看着眼前的少年终于问:“你刚才趁我不注意……涂了多少粉底?”
单羽淡定地不加理会。
夏彤终于明白,这少年是靠人类的M物质获得体内的供给,维持生命的平衡,而他初见她那模样,已不知是饿荒了多久,而又对普通人的M挑剔着不肯下手。可即使完成了第一次交易,夏彤仍然不知道M是什么,她的所有状态都很好,看不出哪里受到了消耗,而那位不久前刚辞退她的老板,竟又和蔼可亲地邀请她回去,还为她涨了薪水。
她终于觉得她是捡到了一个好少年,于是甚是殷切地将他送回了她家里,亲手做饭端汤。可少年似乎不是很领情,还对她的下厨成果挑三拣四,她一点都不恼,认认真真地恭维完了单羽做的糊成一团的泡面,然后眨巴眨巴眼睛问:“单羽大人,你能变出钱么?”
单羽明白过来她又想做第二次交易的时候,终于恼了:“你不是恢复工作了吗?”
“可是我还想要更多钱,不行么?”
“你能不能别这么拜金?那些是最俗的东西!”
“你不是很需要它么,我就想换不行么?”
“你无可救药!”单羽很火大。
“谁无可救药了?”夏彤被挑衅了,蛮横的脾气也上来了。
这场争吵的结果就是他们摔了七个盘子八个碗,最后把房间弄得像刚被捣毁证据的案发现场,牙刷在衣柜里,枕头在厕所,衣服在泡面上,最后夏彤以把单羽踢出家门作威胁,成功地屈打成招,交换了一大叠美金。
单羽看着夏彤兴冲冲的背影,有气无力地问了句:“这么晚你去哪儿?”
“去银行兑现金!”砰地关门。
单羽默默地吐出一口气,他的表情显然很失望,而那额前长长的黑色碎发遮住了眼睛,也无法判断他此刻除了失望还有些什么多余的表情。总之他静默了很久,开始一件件收拾地上的东西,把它们一一放置妥当,当捡起一本书皮略厚的笔记本时,他翻了开来,而窗外的夜色还很沉重。
2,
“喂,是郑先生么?很抱歉这么晚约您,有空吗?”
一个小时后 孤儿院。
夏彤坐在郑先生的对面,问:“小雨的病情怎么样了?”
“现在还算健康,但如果还是筹不到资金……”
“我有。”她从包里倒出大叠的现金,铺满了整张写字桌:“具体我没数,但应该够了。”
郑先生的眼睛里有光闪了一下:“这么多钱,你哪里来的?”
“用东西和别人换的,”她没解释太多,“小雨就拜托您了,不要让他有事。”
郑先生点了点头。
临走的时候她又去探望了小雨,他已经在小床上睡着了,嘴巴抿起好看的笑,她戳一戳他的酒窝,他醒了。“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呀。”
小雨笑了起来:“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院长答应给每个人一个很大的礼物,想想就好开心。”
“那你要乖喔!”
过了很久,终于哄得他睡着了,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她慌忙接起,一边温柔地轻声应着“喂,等一下”一边快速地走出房间。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的原形终于暴露了:“喂喂,刚才是谁指着我大骂拜金没原则,现在又可怜巴巴地求我回去?”
单羽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我又没说你不肤浅拜金,但现在这么晚了,在外面会有危险的,你先回家吧,一码事归一码,我们好好谈。”
“我们有什么好谈的。”这就是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我就偏不回来,你一个人是怕黑吧,都多大的人了……”
那一刻单羽有砸下电话的冲动,但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耐耐心心地回应:“有什么事你回家再说,冬天的晚上很冷,别感冒了,我知道我之前的语气有点重,但是——”
简洁明了的嘟嘟声后,少年拿着听筒的手石化了。她居然挂他电话!
单羽“哐当”一声就砸烂了面前的话机,独自坐在沙发上生闷气。而此时的夏彤,面对着电量不足自动关机的手机,也呈现了两秒的石化状态。不过她很快在街上走起来,想打到一辆计程车。
一个小时后,她终于醒悟此处过于偏僻,于是打算步行。后来她才觉得,那个决定实在糟糕透顶,她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根本找不到路,最后只得蹲在路边瑟瑟发抖,活像只被丢出来的流浪狗。
街上很清冷,她蜷缩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无限的漫长。没多久天就下起了雨,路灯的光在雨中晕染开来,混合着天空的深蓝,调成了一种压抑的冷色调。雨越下越大,她的神色突然变得慌张起来,站起来就是一阵飞奔。
轰隆——雷声震耳欲聋,她尖叫着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全身颤抖了起来。
打雷了,真的打雷了!她就那么蹲在马路中间,一动也不敢动一下。
雨倾盆而下,树摇摇欲坠。夜色越来越深沉,几乎变成了一片漆黑。而她像黑暗中挣扎的一根稻草,随时会在扑面的风里溃不成军。
“不怕……”她轻声安慰自己,声音埋没在雨声中几不可闻,眼泪便那么软弱地掉了下来。
“夏彤——”远处的呼喊。
她怔了怔。
“夏彤——”似乎是在急切地寻找。
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不远处的单羽。
他就那么站在雨里,衣衫尽湿,栗色碎发紧贴在额头,远远地看去,竟有光芒从他的身后折射出来,晕染在雨中,照耀了这个夜色。她急急忙忙擦掉了脸上的眼泪,把所有哽咽吞了回去,单羽也看到了她,飞奔过来。
“你还好吧?哭了?”单羽一眼辨认出了她的异常。
“没有!”她撑死辩解。
他没理会:“别哭了,我不是找到你了么?”
“我说了我没有!”她恼怒,想要动脚踹人。
单羽安抚住她激动的情绪:“以后别这么晚出门,我会担心。”
她努力咬住唇止住哭泣,微微偏过头看单羽,雨水从他的头发冲刷下来,流过脖颈,再灌进衣领,他抱住她的指尖冰冷,身体却是滚烫的。
那体温就这般奇异地给了她力量,连身后的夜色,都行得越来越远。
3,
回到家的时候,夏彤的嘴唇已经是惨白色的了,单羽给她倒了热水烘手,又用吹风机吹干她的头发,夏彤一开始乖乖地缩着不动,等终于觉得身体暖过来一些的时候,那恶劣的毛病又发作了:“你是死人啊,知道我在外面不会早一点找我?”
单羽前一秒还沉浸在帮她吹头发的异样感觉中,后一秒顿时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于是他的语气也不善:“自己笨得找不到路,还怨别人?不深夜出门不就好了?”
“我以前都是找得到路的,这一次是个意外!”夏彤极力争辩。
“有什么事明天不行么,都这么晚了,还打雷,如果我不在,你怎么办?”
“打雷怎么了,我又不是不会回来!”
“少装了,只要打雷,别提回来,你根本不敢动一下!”
这句话戳到了夏彤某个痛点,她终于暴跳了起来:“你看了我日的记?!”
“……”单羽没声音了。
他的沉默让少女的火气提高了八度:“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情?你给我滚出去!”
单羽也沉不住气了:“我只是整理东西!况且,让你早点回家有错吗?孤儿院小朋友有那么重要么,就不能适度收敛下你的爱心?”
“啪。”清脆的指印扣在了单羽的脸上:“这不是爱心不爱心的事,像你这种量贩机器,永远不会明白什么是爱!你只会用15ml来计量所有东西!”
那句话狠狠地中伤了单羽,他一拳打碎了旁边的落地镜,零落在地的碎片倒映着他冷冷抿嘴的样子。
“好!我不懂,我做什么都是错的,而你都是对的!真理永远在你手里!那你还需要我做什么?我不纠缠你你该很开心吧?祝愿世人记得你的崇高!”伴随最后一个音节的是他摔门离开的撞击声,背影很是决绝。
而夏彤也明白,下一个清晨,再看不到他从门框边上睡意朦胧地站起来,打着喷嚏说早安了。这到底是怎么了,一个小时以前他们分明还拥抱在一起,冰冷的雨水融化在滚烫的体温里,但仿佛一转过身,那点仅有的温度也随着雨停荡然无存了。
……
2026年5月3日 大雨
这一天我刚满12岁生日,也是我待在孤儿院的第一百四十二天,他们都没有出来找我,因为那天那了很大的雨,所有人都等着我自己回去,却不知道雷声是我的致命伤。
我最后晕倒在路边,用仅剩的力气滚到草丛里藏起来,为了不被看到狼狈的样子,我宁可不被找到。
那实在是一个太过糟糕的生日,我的身体里至今还藏着对雨和雷声的恐惧,回忆能像黑色漩涡一样把我卷进去,我一直惊恐地逃跑,却看不到光。
单羽深夜在床上辗转反复,闭上眼睛脑子里便是少女日记中悲伤的字句。该死,他低声咒骂一声,她看起来不是好好的么,精力旺盛,骂起人来还气势汹汹,哪有什么地方值得人担心的?
可是为什么,他就是有一些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折腾得他整夜都睡不着,天刚亮的时候他就出了门,不停走不停走,等大脑终于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停在孤儿院门口了。
不管他承不承认,他其实……就是想来看看她成长的地方。
他走了进去,从一楼静静绕到二楼,因为是清晨的缘故,孩子们都没有起床。他想去看看她日记里那个叫小雨的孩子,却不知从哪个房间进,最后他走到了三楼郑院长的办公室旁边。
“你放心吧,那笔钱我已经汇到你纽约的账户了,我今天就启程飞美国。”
房门被打开,主人匆匆忙忙地下楼,边走边披上西装,也没注意身后站在一侧的单羽,自顾自就走远了。单羽犹豫了一些时间,拨通了夏彤的电话。
4,
接通的时候,他突然不知所措:“我……”
对方显然也停顿了很久,最后变成吊儿郎当的口吻,“来认错?”
单羽又想砸电话,却还是死撑了下来:“有正事,我们见面谈吧。”
“你先认错,我们再谈。”小人得志。
“郑院长今天飞美国,孩子们的圣诞礼物恐怕被忘记了,明天不就是……喂?”
十二分三十秒后夏彤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孤儿院,一见面就劈头盖脸,“有正事你怎么不早说,还铺垫这么多废话!”
单羽无辜地抿了抿唇,然后塞给她一张礼物单:“这些是孩子们想要的礼物。”
“那我们快走呀。”单羽还没从‘我们’这个词中反应过来,就看见夏彤一脸不善,“昨天的事你还没认错,和你一起买礼物可不代表我原谅你了。”
单羽在她大义凛然的表情里败了下来。之后他们像两台发动机一样穿行在各种商店、广场、超市和专卖店。这是单羽第一次和夏彤逛街,像所有情侣交往后的必修课一样,他们在走左边和走右边、闯红灯和不闯红灯的抉择里纠结得面部瘫痪。
夏彤永远是那个坚持己见的人,即使绕了一大圈后发现回到原点了,她还是面不改色继续探索自己的路。可怜的单羽少年那明晰的思维永远被扼杀在粗暴的摇篮里,不得不妥协地随着夏彤,并且扛下了搬运的重担。
你大可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啃着半只雪糕的少女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身后满头大汗的少年无辜地为前面的少女撑着伞,又抱着高到下巴的礼物盒摇摇欲坠。
那天的阳光很好,清晨的光线微微打在少年和少女的脸上,在路人的侧目下像一对美好的学生情侣。就这样从早上逛到了晚上,夕阳西下的时候,两个人回家的影子歪歪斜斜地纠缠在一起,在尽头的光线里拖得无限漫长。
分发礼物已经是晚上了,夏彤把孩子们都聚到了露天的广场上,在大家的欢呼里把礼物都分到每个人手上。
冬天的夜晚有一点冷,呼出的气是白色的。但夏彤觉得快乐已经流通到了她身体里每一个地方,温暖了这个特殊的夜。
“他们都好开心。”她回过身看着单羽。
“其实,还有惊喜噢。”单羽眨了眨眼睛。
还有惊喜?疑惑的目光投了过来。几秒后,随着一声爆破的声响,天空上方腾起了璀璨的烟花,火光沿着心形的轨迹掉了下来,在夜色中闪着夺目的光,巨大的喜悦包裹着每一个人,孩子们欢呼着簇拥在夏彤和单羽的身边,兴奋地拍着手。
那景象实在太美了,夏彤转头看到单羽。恰巧单羽也在看着她,那漆黑的眸子里闪着动人心魄的光,像漩涡一样把她卷了进去。
她突然觉得他美得不可思议,那流动的光映在他的脸上,透出一股奇异的蛊惑的吸引力,而他的表情那么沉静,在这漆黑的夜色里更像是神祗一般的存在。
“啊——!”凌空划破的孩子的尖叫。
这一声叫声如此突然和凄厉,所有的烟火瞬间像是枯萎了一般掉了下来,夏彤和单羽也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孩子们齐刷刷地安静了,镜头定格在一个不安的气氛里。
几分钟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喊出来:“姐姐,我听不见了……”
小雨失聪了。
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将小雨送到医院之后,夏彤给郑院长拨电话,却始终关机。
“他应该在航班上。”单羽好心提醒。
夏彤却直接把手机‘啪’地甩到了单羽脸上。
“小雨不是在接受治疗么?啊?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发疯地揪住她的衣领。
难堪的红肿印在单羽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他深吸一口气,只是耐心地回:“或许郑院长之前并没有对小雨做太多的治疗,不管怎样,只能等他回来再说。”
“你知道听不到任何声音对一个孩子来说有多残忍么?这只是个开始,之后他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糕!你不是万能的么?!你不是量贩机器么?!你为什么帮不到他?”
那句‘量贩机器’完全戳进了单羽的心脏,他的怒火刚被勾起,就见夏彤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神采奕奕,“我要交换!我用15ml交换小雨的健康!”
“我拒绝,”单羽神色冷淡,回答得干脆利落,“我现在不想和你换。”
5,
什么?
“你不换?”夏彤怒了,“你说你不换?在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说不换?”
“不行么?”单羽冷淡地挑挑眉,“你以为什么都要以你为中心吗?你想做什么,别人一定要配合么?你以为你是被宠坏的公主么?我不介意你霸道蛮横的脾气,但也请你搞清楚,别人对你的忍让,是对你的保护,不是让你理所当然地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夏彤几乎要歇斯底里地吼出来,“在这种情况下,我想要换小雨的健康就是无理取闹?我再怎么胡闹,也比你这种明明有能力救人却袖手旁观的机器强的多吧!”
“你够了没有!”
“被揭穿了所以动怒?”夏彤冷笑着后退几步,“我算是看清你了,懦弱到连自己都不敢承认!我确实是霸道了一点,但我知道我不是公主!我更不会仅以自己为中心!这种感觉,从没有经历过被遗弃被孤立、一直都无所不能的你,大概永远都不会体会到吧!”
那是夏彤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处在情绪崩坏的边缘,那些压抑到心底的黑色潮水瞬间像是被开闸了一般喷涌了出来。她从没对外人表露过的失望、恐惧、不安,肆无忌惮地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愤怒的、歇斯底里的方式,展现在了单羽面前。
单羽突然安静了,他看着面前这个泪水盈满眼眶却倔强不肯掉下来的女孩,忽然感到一种巨大的难受。
“你还站着做什么?你走啊!既然我这么被你讨厌,那你就离开啊!”
“我……”
“你非要看到我更狼狈的样子才肯得意地走吗?你想嘲笑我没有你什么都做不了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和你换什么东西!早点滚出我的世界吧!”
单羽在她大力的推搡里被推出了门外。门分明是被快速地甩上,却在单羽的目光里变成了一个缓缓的慢镜头,在最后那个几乎合上的微小的间隙里,他看到她落下了泪。
他们决裂了,起因是小雨的事。
夏彤发誓不会再原谅他。而她也浪费不起时间再去重新思考他们之间的细节。小雨的病情让她焦急万分,她一边凑着医疗费,一边联系着郑先生,可接连几天都关机。
白天的时候她微笑着陪小雨去医院做基本治疗,晚上却是总是失眠到半夜。几天的努力,得到的回应都像一颗小石丢进了无底的深渊,没有半点回声。她发现她一点都没有办法,离开了单羽之后的她,似乎什么都做不了。而现在所有的重担都落到了她一个人的肩膀上,她必须肩负起两个人的生命重量,这种被潮水吞没的感觉像极了八年前有雷声的雨夜,那些她曾被丢弃在孤儿院的时光。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她很无助的,而在连续半个月失眠却又没有丝毫头绪的夜里,她确实快要撑不下去了。直到某一天清晨她收到了一份没有署名的快递,拆开来是一沓厚厚的资料,她翻到第三页,终于看明白这是郑院长的档案,上面详细记录了他通过孤儿院为自己谋利的过程,包括他用一个假名义挪动了“雨声”里的款项。
而那笔巨款被他打进了纽约某个账户,之后一切线索便中断。
他根本就没有用那笔钱给小雨看病!夏彤按捺了很久终于控制住自己不立刻把这张资料撕得粉碎,一簇一簇愤怒的火苗开始在她心底滋生,那张原本让她尊敬的脸,瞬间变得无比可憎。
下午的时候她依然陪小雨做听力治疗,但得知真相的愤怒压抑在她胸口,几乎要爆炸。她看着小雨依然明媚天真的面孔,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怎么忍心把这么年轻的生命推进深渊。她不在乎再用多少毫升的M去交换,但她不能利用为他谋利的棋子!
第二天她走进了私人侦探所,委托一位侦探帮她调查郑院长在美国的私人电话,她必须找到他,给小雨一个解释。她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在回去的路上时,收到了单羽的短信:“别忙得忘了时间,今天是小雨的生日。”
她才顿然醒悟,今天真的是小雨的生日,她这几天忙着调查,最后竟然是单羽提醒了她。
——以为这样她就会原谅他么?
她不屑地删了他短信,打了车到附近的西品店买了个蛋糕。
回到孤儿院的时候,她才发现小雨的手里已经捧着一个更精致的巧克力蛋糕了,她把她买的放在一边,完全就像个陪衬,她火了,看着远处被围在一堆孩子中间有说有笑的单羽,眼睛里的光射了出来。
“你还回来干嘛?不是说当没认识过么?”她走过去语气不善。
单羽正被孩子们缠着讲故事,听到她的话就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分外澄澈,“你好,我叫单羽,很高兴认识你。”
夏彤控制住自己想要砍人的情绪:“我叫夏彤,不过我不和陌生人做朋友,请你离开。”
“姐姐,”小雨拉住她的衣角,“我们都好喜欢哥哥,让他留下来吧。”
夏彤没声音了。她实在没办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最后她给了单羽一个警告的眼神,带着小雨去医院做下午的治疗,结束后送小雨去孤儿院已经很晚了。
6,
夏彤沉默地走回家,停在门口准备开门的时候被地上一团缩起来的黑影吓得尖叫出声。尖叫到一半她突然看清楚了,“单羽!你在这里做什么?”
单羽揉着惺忪的眼睛站了起来,在黑暗中无辜地笑了笑,最后竟是厚颜无耻地来了一句:“想你了嘛。”
夏彤嘴角抽搐两下:“我现在没心情和你闹。我很累,让开。”
单羽执拗地堵着门,讨好地问,“让我也睡里面,好不好?”
那双眼睛像星星一般澄澈明亮,让她的心无端柔软了下来。她看着这个少年,栗色碎发贴在额头,轮廓在黑暗里有一种神秘的味道。仅两次交易就已经美得这般撩人,更难想象他恢复本来的样子后该怎样遗害千年。
最后以单羽在门口蜷缩一夜作为告终,这少年软磨硬泡谄媚讨好,最终也还是没能撼动夏彤同学的心。
第二天早上,夏彤收到了私家侦探调查的号码。
她拨通了郑的电话,压抑住自己突然喷涌起的怒火,冷静地把他做过的那一串事情阐述了出来,在对方开始的故作镇定到后来掩不住的慌张里,她说:“请你对小雨负一下责任,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毕竟,他还把你当做父亲。”
单羽是被夏彤突然的开门声弄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就看见夏彤往他怀里塞了一把钥匙:“我出去一下,你待在家里。”
单羽还没反应过来,她便飞奔得不见了踪影。
他打碎了一个鸡蛋,然后倒进锅里,蛋壳握在他修长的指尖上,力道正好,莹润的色泽全然变成了一个细心雕琢的艺术品。冰箱里有蔬菜,他娴熟地取出番茄,切开,然后他突然想起少女拿刀时笨手笨脚的样子,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给她做饭,然后等她回来。这个过程变成一个很温暖的等待。时间被拉得像麦芽糖一样漫长。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
时针慢慢地移动着,放在餐桌上的菜也渐渐凉下来了,他突然感到不安。也是在同一时刻,尖锐的电话铃声划破了空气,“你好,请问这里是夏彤的家吗?她现在在F院,刚经历一场严重的车祸,我们已把她送进手术室,需要家属签名,这里……喂?喂?”
单羽跌跌撞撞地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在进行了。他当时的激烈程度超过所有人的想象,七八个保安都没能架住他让他静下来。
“你这样会破坏手术进程的!”
单羽根本没有理会,直接踹开了手术室的门。
“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他对着满身是血的她吼了出来。
夏彤尚有一些清醒的意识,本想张开嘴挑衅回去,眼泪却先一步下来了。“你下午……带小雨去做检查……别忘……”
“检什么查,你快死了你知不知道!”单羽毫不留情地骂了回去,“快点,和我交换!我要你活着!听到没?”
“才不……”夏彤虚弱地回他,“我发过誓不会再和你换……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你有没有分寸!”单羽带着嘶哑的声音咆哮起来,“现在这种情况,你要什么原则?我求你好不好?求你活着好不好!别再这么折磨我好不好!”
“我……我只剩最后一次机会……我想换小雨……”
“你让我怎么办?如果你死了,你想让我怎么办!”单羽的情绪几近崩溃。
“我……”
“我在你心里真的一点分量都没有么?都不值得你为我活下去么?”
夏彤的目光动摇了。
“以前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错!我还没道歉,你甘心就这样放过我么!”
“好……”夏彤虚弱地打住他,“我答应你……看在……的份上……”
“什么?”
“……看在……你做的泡面……真的……很难吃的份上……”
单羽突然愣住了。他看着夏彤微微抿起的虚弱的笑。在那张沾满血迹的面庞上,这个笑容格外纯净明媚,它仿佛一缕光,照亮了他漫长的下半生,以及每一个他彷徨的黑夜。从那个时候,他就突然认定他离不开她了,即使她家的门背在冬天的夜里很是冰冷,即使那个大小姐趾高气昂的样子很是惹他嫌。
这是最后一场交换,之后她的M就会全部用尽。
而他一直没有告诉她,M代表的便是Memory。她在那个雨夜迷路,她忘记小雨的生日,这些全都不是巧合,这次交易结束后,她便会连他都不再记得。
——不会再想起有一个叫单羽的少年,曾为她做过糊成一团的泡面。
——不会知道有人为她放过一场璀璨的烟火,想和她并肩看尽世间的繁花。
——不会明白他曾在和她冷战的半个月里夜夜为她守门,却在清晨仓促逃开。
这一切都变成了单方面的回忆,那些想诉说却失了线索的东西。但他愿意倾尽所有去珍藏。
我的夏彤,我一直都在。
尾声:
郑院长被捕入狱,利用孤儿院谋利并且制造车祸的真相被公开,社会一片哗然。
小雨接受了社会上的救助,在医院得到了正规的治疗。
夏彤重新开始工作,认识了新的老板和朋友,同时也有一个人一直陪伴着他。
“单羽,你做的泡面真难吃。”她一边说着难吃,一边翘着两条腿,形象不佳地捧着泡面吃。
“我知道,但这却是让你不忘记我的唯一方法。”单羽脱下身上的围裙,看着夏彤不雅的吃相,微微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