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是一个传统的大家庭,有五个孩子,我排行老四。其他兄弟姐妹都没有上大学,只有我靠着一股笨劲拼上了大学,成为我们家族里第一个大学生。
家里孩子虽然很多,花销也大,但我们从小到大并没有吃什么苦。爸妈很少像其他家庭那样要我们跟他们到田地里干农活。
家里的家务是妈妈承担,爸爸在农闲时会出去打零工赚钱。在80年代初的农村,不用干农活的孩子算得上是“富养”了,虽然物质条件并不那么充裕,可我们的童年过得无比快乐热闹。
爸爸一直是沉默少言的人,妈妈则性格温顺。从小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爸爸决断,我们服从。所以我们虽然不像别人家的“孩子”,是干活的小能手,但在爸妈的教导下都乖巧懂事,友好和睦。
这几年,哥哥姐姐们陆续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大学毕业出来工作了。爸妈还是在老家,延续着以前的生活方式。
读了四年大学,又在深圳上了几年班,我觉得自己懂得了各种自由的含义。
每次回家,看到爸爸依然“掌管”着家里所有事务,大到家里人合伙做生意时项目的最终选择,小到每顿饭菜油盐放多少,都得按他的意思来。有时候妈妈提一些意见他还会发脾气。已经嫁娶的哥哥姐姐遇到事情也总要问问他的想法,生怕做错了什么惹他生气。
于是我开始觉得爸爸有严重的“大男子主义”。我们这么多年被潜移默化地影响,甚至都没有自己的思想了。
但多年来严格的家教和对爸爸的敬重让我不敢轻易表现自己的不满。
直到两个月前,妈妈的脚意外受伤,一直在乡下赤脚医生那里看了一个星期仍不见消肿。兄弟姐妹们都担心,趁着端午节回家看妈妈。
哥哥和弟弟本来想带妈妈上市里的医院看医生,但爸爸不同意,觉得这么小的伤口慢慢会自己好的。他们听了爸爸的话,怕爸爸不高兴,就没有带妈妈去医院看。
可又过了几天,妈妈的脚并不见好转。于是我在没有告知爸爸的情况下直接带妈妈上医院了。结果医生说要住院。
我打电话给爸爸,从语气里听出他不太高兴。刚好我自己心情也不好,就和爸爸吵了一架。但并不敢说他有“大男子主义”,只是说他这件事做得不对。
这次吵架后,我和爸爸的关系就变得很微妙。
每次给他打电话,他也不像以前那样会说说笑笑地和我聊点家常了。
他的语气里,总有种难掩的失落,像是觉得他一直疼爱的、乖巧懂事的、优秀的女儿开始嫌弃他了。但更多的是一种挫败感,感觉女儿长大了,见识比自己多了,再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缠着他问各种问题了。他老了,没有能力为女儿指点人生的迷茫了,也不知道怎么去保护女儿了。
这让我觉得心酸和不知所措。后来在看《摔跤吧爸爸》时,看到爸爸在被女儿“打败”后的反应,失落得像个小孩,我想到了爸爸,痛哭出声。
在我印象里,爸爸一直是那个坚强又沉默的男人。但仅仅因为这样一次吵架,他就一下子老了。
我才这意识到之前自己的想法多么过分。哥哥姐姐们也并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而是他们懂得这是爸爸爱我们的方式。
没有爸爸这所谓的“大男子主义”,我们不可能这么天真简单地长大;没有爸爸的“大男子主义”,他不可能顶着女孩读书无用的压力把我送入高等学府;没有爸爸的“大男子主义”,我们一家人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和睦。
而所谓的“大男子主义”,不过是爸爸以他自己的方式为我们撑起一片天空,用他的肩膀为我们挡住生活的风雨。他必须自己强硬,才能让我们安心、无畏地生活。而现在我在打击他的自信。
整个家庭里最没有资格怪责爸爸的人是我,因为我享受了最多的资源,不论是金钱的,还是生活的。我曾是他们最大的骄傲。
小王子里面有句话:“我始终认为一个人可以天真简单的活下去,必是身边无数人用更大的代价守护而来的。”
再给爸爸打电话的时候,我重新开始和爸爸聊聊我工作生活的小事,问问他的意见;经常跟他说想念家里他养的鸡、种的果,撒骄让他给我寄吃的;他想要做的事,我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无条件支持他。慢慢地,爸爸又像回到了以前的爸爸。
被重视、被索求、被尊重,作为父亲,他感到自己是有价值的。
是的,我想天真简单地活下去,有爸爸这么多年的守护我很幸福。从今天开始,就我来守护爸爸,我想让爸爸也能天真简单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