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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逛超市
苏错气喘吁吁地帮柳斌把大箱子装好压紧拉上拉链,看着那小子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按着电视遥控器,顿时气儿不打一处来,“我说这是谁回国啊,你自己不收拾箱子的吗?”
“我每次收拾的箱子,我妈都会骂一遍。”柳斌回答,“能者多劳嘛!没办法,谁叫我这次带回去的礼物特别多,只好麻烦你给摆一摆。”
“这箱子你还是托运吧!”苏错站起身,用手掂掂分量,箱子虽然只是上飞机随身行李的尺寸,但是,可不轻,“里面有你姐让你带的香水化妆品,安检可不好过。有几瓶鱼油,塞在角落里,那是给你姥姥的,葡萄籽给你妈,可别忘了。”
柳斌喜滋滋地说,“你可真贤惠!等我想明白了,就马上娶了你……”
“嚯,听你这口气,还没想明白呢!”苏错丢过去两个大白眼,姐跟了你纯属瞎耽误功夫。
“我才二十五……”柳斌用悲戚的语气说,“不能就这样为了一棵树放弃一大片森林!哎呀!哎呀!”苏错伸手在他胳膊上猛掐。
“对了,我忘了,你快三十了!”柳斌讨好地笑笑,“所以,我会负责的。等我读完M1,就回去结婚,怎么样?”
好像不怎么样,说起跟眼前这位小爷结婚,苏错就觉得心里悬,再说了,凭什么呀,好容易在法国混了几年才混上工签,马上就要放弃回国结婚,想想怎么恁不甘心,于是她试探着问,“你就不读个M2,在法国找个工作试试看?有个工作经验回去起点也不一样啊!”
“我姐跟我说,现在国内发展势头好,占坑要趁早,跟前些年可不一样。现在要是等着攒工作经验再回去,好职位都被别人占去了。”柳斌翻身坐起来,“我妈、我姐,都劝我赶紧回去,其实……”他抓抓头皮。
“其实什么?”
“其实我还想到处逛逛,澳洲和非洲我还没去过呢。想想才二十几岁,就按照她们给画好的既定路线,找工作成家生孩子,我怎么就那么不甘心呢!”
“那你想怎么样?”苏错很困惑地看着他,家里有办法安排好前程,难道不好吗?再说柳妈妈虽然盼子回归心切,可也没强势到非拴住他不可的地步,如果他想在外面多混两年,难道不行?
“什么都是为你好,很难反驳啊!”难得这位大少爷说出一句非常哲理性的话,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随缘吧!”得,看破红尘了。
苏错原以为看破红尘的男朋友回国过圣诞,她不免会对灯伤感几天。没成想这小子前脚一走,她后脚就一边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一边把自己屋子里的东西该打包归类的都收拾好,用工合同已经签过,只等过了元旦就搬家,好开心。说来也怪,自从到了法国,一路辗转,巴黎、里尔、波尔多,越搬城市越小,现在马上就要搬进大农村了,心里却越来越踏实,眼前不时闪出金光万道,如今我也是挣欧元的人了。
沈彦东给她开的工资是年薪3万5,税前,去掉万恶的资本主义苛捐杂税之后,每个月大约能到手2200,格拉芙那边的房租费用很省,加上水电煤气一个月也不过三百出头,除去吃饭和零花,苏错很开心,很快读商校的钱就赚回来了。
但是,这个收入,貌似想回北京买一套房子,就难了,现在北京这房价,眼看就要登天了。难怪当她给家里打电话报喜的时候,她那个永远说话不合时宜的娘对这个收入嗤之以鼻,“以前你读书的时候,汇率还是一比十,现在你挣钱了,汇率都快跌到一比八了,你说你是不是赔钱货?”还叫她无论如何,赶紧找个能力强的男人嫁了才是正经。
苏错的合同上职位说明是“cadre(管理人员)”,但是,她四下看看,得,一点红管理组,自己管自己。无论如何,这个职位起点写在简历上还是不错的,下次跳槽的时候,就可以从管理层开始申请了。
自从秋假开始,每天沈彦东开车送她回家,似乎成了一个习惯,苏错也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秋假放完公车恢复正常的时候,每当她站在车站牌子下面的时候,老板的车就会悄无声息地停在她面前。这成了两个人的一个谁也不说破的默契。
这天苏错坐上老板的车,沈彦东没有按常理送她回家,而是说了句,“去趟超市,我和你去看看今年新酒的销售情况。”
“这算加班吗?”苏错半开玩笑地问,她现在没那么尴尬了,特别是她已经认定老板和狗剩哥没有关系。
沈彦东嘴角微微上扬,“算吧,不过别想我开加班费。”然后他假装看右侧后视镜,顺便看了一眼苏错的脸色。她很愉快,沈彦东心里暗自想,已经完全没有了在里尔时候落寞的神情。
其实苏错这会儿脑子里想的是,华人老板就是抠门。
“过完元旦,要你去上海出趟差。”沈彦东又开口,“算是给你一个独立完成的项目,不过你不用紧张,全叔会跟着你。他会提醒你所有该注意的事项。你已经是正式员工了,可以独当一面。”
“我行吗?”苏错有点不自信,但是也跃跃欲试。
“第一站,让你去中国,因为语言环境熟悉,你不会太紧张。”沈彦东回过头,冲她温和地一笑。
啊,老板笑了,苏错的心脏停跳了半拍,这笑得太好看了,他居然冲我笑了。
“沈先生……”苏错想问那个项目具体是做什么,但是刚叫完称呼,就被对方打断了。
“你可以和斯蒂芬一样,叫我温森(法语发音就是万桑)。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实习生,而是我的collège(同事)。”
苏错差点热泪盈眶,她把刚才想问的话全忘了。虽然我是一个赔钱货,但是这每月两千多大洋是自己赚的好吧,熬了很多夜,做了很多功课才赚到的,别人眼里不当回事,自己看着稀罕就行了。
车子拐进家乐福的停车场,沈彦东又说了一句,“抓紧时间把驾照拿了吧,以后有用得着的。”两人在超市里直接往酒区方向走,苏错恍然中有一种错觉,这是在里尔市中心的Eura-Lille,她在和狗剩哥逛超市。她偷眼看看身边的老板,嗯,个子好像也差不多,走在超市里气定神闲的样子嘛,也蛮像。不要胡思乱想了,再这样对着老板发癔症,就真的快想不起狗剩哥长什么样子了。
刚进去细细地看了几个牌子和年份,沈彦东说,“我们的酒要进市场,价位很重要,既不能卖得贱了,也不能不顾实际情况,一味攀高……”
苏错嘴边漾出一个调皮的微笑,“可是您要进中国市场,价钱就不能卖得太贱了,没人搭理。电影里都说了,只买贵的,不买对的。”
沈彦东觉得她笑得可恶,正准备回答她,就听见后面有人招呼:“姑娘,说汉语的吧?”
两人转过身,看到有四五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女站在后面,看上去像是国内来的几个游客,发话的是里面唯一的一位大妈,身材微丰,笑容可掬。沈彦东见状,微微站开了些,苏错倒是大咧咧地回答,“是的,您有什么事儿?”
这大妈穿一身休闲运动类服装,外面披着冲锋衣,北方口音,“我们几个来旅游的,就要回国了,想带几瓶酒回去。波尔多嘛,有名气,可这品种太多了,不知道该怎么选。刚才听这小伙子和你说了一嘴,似乎你们懂点儿,想请教你一下。”大概是沈彦东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太过强烈,那大妈只是冲着苏错笑,不敢转过头问另一位。
这个简单,苏错马上很热情地回答,“要是最直接的,就是看价格了,您看那边,十年以上,酒瓶子上都落灰了,价格轻松上百的,肯定是这超市里能卖的最高级的货色。要是看低价位的,牌子就多了。波尔多虽然是产酒大区,大小牌子泛滥,做得也杂,良莠不齐。您就直接看瓶子上的标签,您看,贴着‘grandvin’字样的,就是大酒窖出的酒,一般质量有保障。还有这个标志,这是获奖标志,这是金奖,这是银奖,都是年度酒获奖的证明。如果是大酒窖又获年度奖的,肯定差不了,如果有打折,买了很划算。”
沈彦东站在一边,看苏错那几句话说得又利索又清楚,几个人连声谢谢,仔细看起瓶子上的标签来了。
两人慢慢地走开,沈彦东突然问她,“你对谁都这样吗?”
“什么?”苏错表示没听懂。
“你似乎,很不设防。”沈彦东斟酌自己的措辞。她的确是不设防,干净得像一汪水,一眼就能看透,她似乎也不打算给自己设防,那么多人在她身边,来了又走了,那么多人向她寻求帮助,说声谢谢就离开,有的甚至连谢谢也来不及说,可是她从来不计较。不知道她从大街上捡回去的那个黑户不辞而别之后,她有没有发自内心地怨念过?
“几个游客,防什么呀?”苏错满不在乎地回答,“谁还没个为难的时候?举手之劳的事情,干吗不帮忙?”别说举手之劳了,当年劳心劳力又费钱的多余事,也不是没管过。想到这里,苏错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老板,发现他正在看自己,眼神很奇怪,似是高兴,又似惋惜。
“怎么了沈先生?”实在是没法接受直呼老板的小名,还是客气点儿好。
“没什么,”沈彦东回答,“你这样,挺好的,说明你没有被人骗过。这是福气。”
苏错想起斯蒂芬给她讲的沈老先生的励志故事,心想老板肯定是想起这个来了,她说,“您想到沈老先生了?我觉得沈老先生也很有福气,虽然一开始被人骗,但终归还有人帮他啊。”
沈彦东微微而笑,他笑的样子真的很迷人,苏错忍不住在心里和柳斌比了比,那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啊,这不能怪别人,只能怪那傻小子笑得太多了。
“斯蒂芬倒是什么都肯和你讲!我爷爷那个时候,为着一段奇缘,告别妻小,独自到法国打拼,还算运气好,虽然遇到了骗子,但也遇到了真心帮助他的人,甚至有人从一开始的敌意变成后来的友好。”
“所以嘛,我就这么想,又不是太辛苦自己的事情,帮帮别人,没准什么时候别人也会帮到自己,我们在外面的人,都得这样抱团取暖。”苏错这时候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斯蒂芬是您的朋友?他是做什么酒生意的?”
沈彦东微微踌躇了一下,还是回答了她,“他在香槟省,做香槟酒生意。”说完,他看了看她的表情,也许她会想起什么。
“香槟?”苏错想到了一个遥远的日子,有人也是在家乐福的店里,给她做了一个关于香槟的启蒙课程,“香槟没有年份酒,只有葡萄丰收那一年的香槟才会标注特别的年份,大部分香槟都是新酒兑上一定比例的特定年份的陈酒。”
沈彦东觉得自己的眼睛润润的,心里有一块很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你说得不错,功课做得很好!”他说完这句话,转头往外走,“不早了,该送你回去!”他怕自己再多耽误一秒钟,会忍不住揽她入怀。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