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天空中央,耀眼的光芒刺得行人眯起眼到处追赶树荫。柏油路嗞嗞冒着热气,把来来往往的车轮都呼成了椭圆。杂草丛生的土坎上,几朵不知名的野花耷拉着脑袋,被烈日烤得呲牙咧嘴。夏天,就这么突然地闯进了小镇平淡的生活。
小镇很小,只有两条主路,一条由南向北,一条由西向东。两条街道在小镇中心端端正正地划了一个大大的十字,汽车站、小超市、服装店、杂货店、扯面馆、果蔬店就围着大十字一溜儿排开。到了太阳西斜的时候,商铺门前的空地上便支起了许多吃食摊,有豆腐脑、擀面皮、米线、炒面、串串、烧烤、凉菜……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这时候都聚在一起,边吃边聊,最是热闹了。每当这个时候,汽车站西边的角落里,就会有一个蛇皮袋铺的小菜摊。洗得发白的蛇皮袋上,有时摆着七八个茄子十来把小葱,有时摆着一小篮子西红柿十几根黄瓜,偶尔还会有土鸡蛋,不过最多也就二十几个。摆摊的是个皮肤微黑的小姑娘,大概十二三岁,经常扎着细细的马尾,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紧挨着小菜摊的是镇上最大最热闹的一家烧烤摊。摊主姓林,很有些霸气,在镇子上也颇有名气。每天晚上,当顾客多得没地方坐的时候,他总盯着那个小菜摊想:这里还能摆张桌子。
机会,终于来了!
这天,太阳还热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林摊主就摆开了烧烤摊。对,他早来了一个多小时,把一张崭新的塑料桌摆在了小菜摊那儿。小姑娘来后一看就傻了眼。周围的摊子都已经摆开了,这可咋办呢?
“叔,您挪挪桌子行不?”小姑娘怯怯地问。
“那可不成,你就那么点东西,别处摆去。”
“叔,别处都摆满了。再说我一直都在这儿摆的,您就挪挪,让一点点地方也行。”
“你一直摆就是你的地方吗?我可是交了租金的。你一直占着我的地方,我都没问你要租金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去去去,一边去!”
小姑娘上前一步拉着林摊主求道:“叔,您行行好,让点地方吧,我卖完就走。”
“小丫头不回去好好读书,跑出来逛啥?回去回去。”林摊主边说边推搡着甩开手臂。
“嘭”,小姑娘臂弯挎着的篮子掉到了地上。揭开盖在上面的蛇皮袋,二十几个鸡蛋被摔得稀烂。“我的鸡蛋,我的鸡蛋……”小姑娘哇得一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烧烤摊上一个正在喝啤酒的中年人嚷道:“老林,你跟个小丫头较啥劲?”“就是嘛,赔了鸡蛋,快让小丫头走吧!”人群中有人附和着。卖豆腐脑的马婶听到哭声,远远喊着:“紫英,紫英,咋啦?”“婶儿,我的鸡蛋打了,那可是奶奶攒了一周的呀!”“谁打的?谁打的?哪个不长眼的欺负没爸没妈的娃呢?”马婶急急跑了过来。“没爸没妈?”众人一愣,林摊主也是一愣紧接着就红了脸,之前的霸气跑得无影无踪。热闹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都把目光投向林摊主。林摊主慌张地躲过大家的眼神,低头藏在烤肉腾起的烟雾里,偷偷踢了踢身后的妻子月季。月季会意,边替紫英拍打身上的土边说:“丫头,不哭了不哭了。你叔脾气暴,今天的事是他做得不对,姨替他给你道歉,打了的鸡蛋姨赔。你卖的菜都是自家种的吗?以后你有多少菜姨都收了,反正烧烤摊也要带凉菜呢。”“好,就这么说定了。丫头,你以后也不用摆摊了。老林,你又多了一张桌子。”中年人一仰头,一杯啤酒就下了肚。林摊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悄悄舒了一口气。紫英也破涕为笑,把四五个茄子都给了月季,拿了钱一摇一摇地跑回去了。
紫英的背影刚刚消失在街角,好奇的人就问:“马婶,这丫头家咋了?”“唉,紫英是个可怜的娃啊!”原来紫英还很小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了婚。妈妈从此再无踪影,爸爸外出打工,紫英常年和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今年刚开春,在建筑工地干活的爸爸不小心从高高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没来得及和亲人们见最后一面就去世了。爷爷一听到噩耗,突发脑溢血,到现在还说不了话走不了路。可怜的紫英,不知道和奶奶痛哭过多少回。“怪不得这丫头天天来卖菜!”“老林,你媳妇今天可积德了,帮了一个可怜娃。”
此后的每个下午,当太阳敛去炙热时,紫英总是挎着篮子来送菜。摊上忙的时候,她也帮林叔上上菜,洗洗碗碟。老林有时喊着:“紫英紫英,今天鱼剩下了,这条你带回去。”有时又喊:“三号桌上羊肉剩了十几串,都是客人没动过的,你赶紧吃去。”客人们笑眯眯地看着紫英僦在老林背后啃着肉串。夜市的灯光亮晶晶的,从这头到那头,汇成了一条长长的河。
晚风中,热闹的小镇散发着浓浓的香气。在这浓浓的香气里,夏天,越来越盛。
侯会芳作于2018.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