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至一过,老家川西就开始杀过年猪,东家西家的开始轮流吆喝吃血旺汤,过年的滋味就有了。
每到这个时候,妈妈就开始忙碌。乡下亲戚朋友送来的新鲜土猪肉,要做成腊肉、烟熏肉,做成香肠。然后就开始盘算,喊老大开车回来拿,给老二送点去,当然,每年都要给远在千里外的我邮寄。
怕她劳累,每年都说,不要寄了,等我们过年回去自己拿。她老人家不会听的,你把地址发给我,寄不寄的我看到办。
她当然会寄。而且还火急火燎的。眼神不好,把最近的三哥三嫂或者侄儿提溜到,喊他们来邮寄。
然后就这个事件会不停打电话来,要地址,发货了,问收到没有,问味道如何,问乖孙喜欢吃吗……
每一次,我都要在电话里跟她扯至少半小时。好多时候,她的话都是重复的,絮叨今年做了多少,怎么做的,谁家做了,寄给了谁,然后哪家在忙啥,就发散开去。
忙时心里有点嫌她啰嗦,不忙时,放下电话,心里一咯噔,眼泪就下来了。
妈妈她太寂寞了。
80岁,一身病痛,还要照顾偏瘫不能说话的爸爸。
我们姊妹几个,都在各自的工作和家庭里忙碌,他们空巢独居在川西小镇上,走路也不行了,大多数时候在家枯坐,她说,嘴巴都闭酸,在家像两尊活菩萨一样傻坐。爸爸把电视开到很大声,她就在电视声里打盹儿。
哥嫂们也只能节假日回去看他们。
妈妈又不喜欢跟人去跳广场舞健身,也不喜欢跟街坊邻居摆闲龙门阵,怕搬弄是非。她一辈子心事重,就放不下我爸和家,她所有的精力和爱好就是照顾家,做饭,照顾我们,把我们送走后,就照顾爸爸。
在妈妈漫长而寂寞的生涯里,就是惦记孩子们。
时不常的,想起老大小时候跟她受的苦,十一岁就跟着她出去修河道挣工分,瓢泼大雨漆黑的夜晚上山看庄稼……就一个人默默垂泪。
想起小时候,家里吃不上好东西,三哥二哥馋嘴挨打,她哭。
想起弟弟抑郁多年,最终为了不负累大家选择离去,那更是肝肠寸断永不能提的伤痛。
对于她唯一的女儿我,从大学毕业就开始漂流浪荡在外,走得最远。想起我一个人在乡村中学孤苦伶仃,她哭;想起我结婚她在乡下给我栽的那棵树被人砍了没给我做成嫁妆,就哭。想起我结婚远在天遥地远没有一个亲人祝福,她哭。想起我在北方举目无亲,跟老公吵了架都没有人劝,她也哭……
妈妈啊,她的眼泪真的很多。我也跟她一样。想起她,就哭。不知道我们不在身边的日子里,她一个人流了多少眼泪。
如今,我亦为人母,虽万般思念,却也不能慈孝床前,还总是好久不给她打一次电话。
有一回,她打来电话,我已经不记得前一次通话时什么时候。她说,她绷了很久,就想看看我什么时候才给她打电话,结果,还是没绷住……
我有那么忙么?我啪!
有时候,她自言自语:哎哟,养儿养女做啥子哟,操不完的心挂不完的肠,老了老了还不是要靠自己哟。
我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他开心时你不在身旁他无所谓,他不开心了到处找爸爸妈妈。
我们遇到挫折时,走投无路时,才会深深深深地思念他们的温暖,泪流成河。
生命的蓬勃和衰亡,不同的人群,相似的命运,多么宿命的轮回。
妈妈的包裹,就是夏天的辣椒酱冬天的腊肉香肠,是舌尖上的家乡,是永不消逝的妈妈的味道。
妈妈的包裹,是儿行千里妈妈手里的那根风筝线,飞到天涯海角,妈妈都在那头。
妈妈的包裹,是故乡屋顶上飘起的炊烟,远远看见,就不想干活,想回家了。
妈妈的包裹到了,我们该准备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