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根,你的娃又疯了!”
贵根闻言站了起来,“他在哪?”
说话的人回了句:“又在田里锄草哩。”
“哦。”贵根点了点头,又坐了下来,还是抽他那旱烟。“吧嗒吧嗒”,贵根在想些什么,他不说谁也别想知道。贵根叔猛嘬了一口,深深地吸进肺里,再吐出来。兴许是这天风大,烟一下子就散了。
贵根有两个儿子,大的叫阿九,小的叫阿牛,两人都有四十多岁了。两个儿子小时候还是好好的,没几年就发了疯,阿九先疯,好不容易阿九好了,阿牛又疯了。没多久,阿牛又好了。
贵根高兴啊,原以为两个儿子都废了,没想到又自己好了。
世事难料。
没两年,阿九又疯了。阿九疯了没多久,阿牛也疯了。又没多久,两人都好了。
这几十年来,阿九和阿牛没两年就疯一次,有时候是阿九疯,有时候阿牛疯,颇有一种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的滋味,也有的时候两个人都疯。
村里的人都习惯了,也许有的人还盼着阿九和阿牛疯。每次阿九和阿牛疯癫时,除了骂骂咧咧、胡乱说话以外,并没有伤过人,而且还常在夜里去把田间小路上的杂草都锄干净。
阿九和阿牛也有两年没发疯了,之前被他们锄掉的草又长出来了。也许是这些在风中摇曳的杂草呼唤阿九和阿牛,也许是那些懒惰的农人在心里暗自希望他们快些发疯,好又去锄掉自家田埂上的杂草,终于在这个傍晚,阿九“不负众望”的疯了。
抽完了旱烟,贵根站了起来,踩着树下的石头,看向对面山坡,阿九正在山坡上的小路上锄草,挖土。阿牛站在一旁的树下,看着阿九。
贵根叹口气,不用猜也知道阿牛又想骂阿九,数落阿九,嘲笑阿九,只是碍于阿九手里握着锄头,怕被发疯的阿九伤到,才只是站在一边。
大概是因为阿牛发疯的次数没有阿九的多,阿牛竟似有了一种不明所以的优越感,总是在阿九面前自觉高他一等。平日里阿九不疯的时候,阿牛总是骂阿九,呵斥阿九,而本为大哥的阿九也从不反抗,不疯的阿九沉默寡言,像闷葫芦似的,只知道听从贵根的使唤去地里干活。
贵根只有这两个儿子,却都是疯傻的。贵根从一开始的伤心难过,到现在也只剩下了无奈和麻木。有时候看儿子发疯,贵根也会觉得悲凉,他是实在不知道,自己百年之后,这两个疯儿子该如何自处。
所以,贵根只能腆着脸像老天多讨要几十年寿命。
也许疯儿子是随了孩子他妈吧,贵根想着。他的妻子林玉秀比他大五岁,是地主家的女儿,裹了小脚,过去也被抓去批斗过。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被批斗弄得,她脑子糊里糊涂的,反应慢,脑瓜子很不灵活,只知道占小便宜,好吃懒做。
贵根成家也有四十三年了,家里的里里外外全是他在操心。林玉秀什么也不会做,别说煮饭煮不熟,连生火也不会。力气又小,走路也不方便,地里的活也干不了。
贵根不是没教过林玉秀做家事,但脑子痴傻林玉秀哪学的会?
这家里唯一让贵根欣慰一点的是他有个孙子,是阿九的儿子。
阿九年轻的时候,贵根攒钱给他买了个哑巴媳妇,哑巴媳妇嫌他们家穷,生下孩子就跑了。贵根给孙子起名小宝,他可是全家人的宝贝。
小宝从小到大都是全家宠着的,幸运的是小宝长到二十岁了还没有任何发疯的迹象,这让贵根欣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