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恐怕是历史上第一个因偎红倚绿而得罪君上的。
那年,赴东京赶考,一心想图个功名,光耀门楣,与其他读书人别无二致。才高八斗的他自信满满,本以为满腹才气,功名只是信手拈来的玩物,却不想黄金榜上,查无此人。
是夜,垂头丧气的来到朱雀门外,放眼望去,灯火通明的东京城里秦楼楚馆林立,南北两条斜街上,莺莺燕燕,歌舞升平,好不热闹,既来之,何不安之?
眼花缭乱的他走向最大的花楼,春娘迎上来:公子如何博得佳人青睐?
那时的烟花女子不仅貌美,还多有才气,她们自小练习歌舞,琴棋书画,不仅会打情骂俏,更懂得吟诗作词,所以,要入烟花巷,须过考核关。
他略一思索,提笔赋词: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
青春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春娘读完一惊,且把他送上楼去。不成想,一入烟花楼,便终生纠缠于绫罗裙间。
这首词词牌名为“鹤冲天”,鹤,又称仙鹤,因其高贵、有仙气,自古以来受到另眼相待,《诗经》有“鹤鸣九皋,声闻于天”的赞美;自古拜寿时要画一鹤,取鹤发松姿之意;人西去,也作驾鹤西游;得道成仙,要骖鸾驭鹤;还有鸿俦鹤侣、凤鸣鹤唳、鹤鸣之士等溢美褒扬的说法。
他取“鹤冲天”作词,本就是要挣脱凡尘,冲上九天,不为浮名所缚,毋须再多一句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去贻人口实,但醉眼惺忪的他直管抒胸中臆愤,又岂能料想到这些。
果然,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响彻东京,连皇帝也有所耳闻,不幸的是,皇帝读到了他的“鹤冲天”。那时候的读书人读书的目的很单纯:学而优则仕,仕后通达则能治国平天下,然而,可悲的是,可否踏上仕途之路,以及走到多远,要听凭皇帝的喜恶。
哪怕再次科举中了榜,皇帝也说: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御笔亲挥:且去填词!此生再与金榜无缘,一句牢骚断送了他的仕途路,皇帝不懂,他“忍”把浮名换浅斟是因为“不忍”。
可叹的是,虽心有苦楚,也一身傲气,皇帝让填词便填词,再填词时,他便署名:“奉旨填词柳三变”。
奉旨填词的他醉入烟花丛,整日饮酒乐,出入于烟花巷陌,曲坊妓馆,时与乐工歌妓商讨“新诗小阙”。他名满京师青楼,那些烟花女子都以结识柳三变为荣,倘若有人说不识三变,会遭人耻笑,因
“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他填的词才会在坊间传唱。
当时坊间甚至流传着: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那时,只要得到他的填词或赏识,歌妓身价便能扶摇直上,哪怕是新入行也是新秀。传闻,当时的名妓,某师师、某香香、某安安们都要争抢供养他。
不知皇帝听闻这番自己别样的成全后,作何感想?
青楼醉客花间死。他后半生在青楼流过,死无余财,众妓“合金葬之”,出殡日,全城妓馆歇业一天,满城烟花女子送他最后一呈,相传,每逢他祭日,文人墨客、众妓都赶赴坟前祭扫,沿传成习,曰:吊柳会!
风尘女子尚且能为他坟上燃一柱青烟,讨不得君王欢颜又如何?怀才不遇,仕途不幸,反成就了他的词作。
苏东坡点评他“人皆言柳耆卿俗,然如‘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唐人高处,不过如此”;李清照有诗: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大得声称于世;甚至王国维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粉丝;现在连小学生都在诵他的“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他,无需金榜题名,自是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他,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一唱传千古!
他,是柳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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