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honey开心
六月天的晚上,城市上空的气流像是凝固了一样,没有一丝吹过。老鲁来回在15平米的房间走了几圈,床头的台式风扇已经调到最大风速,可吹出来的风还是热的。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把门纱两边没有合拢的地方用手拉到一起。似乎又想起什么,手拨开门纱,大步往露台临街的方向。从上往下看,夜晚的城中村里还是熙熙攘攘。楼底下,卤味铺子前围了很多买吃食的小年轻,水果店喇叭里不断重复:今日特价,香蕉2块一斤,樱桃8块一斤…欢迎选购,欢迎品尝!那个卖衣服的胖女孩边往袋子收拾衣服,边和隔壁卖烤肠的小伙子搭讪,看样子是要收工了……
老鲁就生活在城市南边的一个城中村,从最初150块/月的房租到现在400块/月,楼上租住的房客们换了一批又一批。老鲁还是在4楼最北边带卫生间的小房子住,房间里有张1.5米床,一个布艺衣柜,还有淹没在《读者》、《青年文摘》等书籍下的旧课桌。老鲁喜欢开着门,他觉得在房子放个屁,哪儿都能闻到,散不去,门开着空气至少流通。通常一回来,他就换上拖鞋,把袜子、鞋都放到门口。
老鲁已经喜欢村子热闹的生活气氛,习惯了喧闹声,习惯回来就呆在他那间放个屁哪都有味道的房子,一点也不觉得憋屈。
老鲁每天穿过玲琅满目的商品,耳边响着售卖的吆喝声,闻着各种食物飘出的味道上下班,渐渐地有了一种知足感。他6年前从农村出来,被人介绍到现在的公司学习壁挂锅炉安装调试。那时候,很多老小区没暖气,公司安装工少,念过高中,也喜欢捉摸机械类的东西,他凭着一股子认真和坚持,从一个打下手的如今也熬到了师傅的位置。一晃六年了。
和那些每天在劳务市场找活的农民工相比,朝九晚五有规律地上下班,每周休息一天,每月10号公司准时把工资打到卡上,小蓝领的生活他很满意,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城里人。只不过,安装壁挂锅炉的家庭没以前多了,新建小区全都是地辐热采暖,六七月份又是淡季。公司前两年也调整方向,全品类经营。增加了热水器,厨具,卫生洁具产品等,闲的时候,老鲁也被派出去安装浴缸、热水器。只要公司给派活,不影响收入,老鲁还是干的很带劲儿。
老鲁又返回房间,继续躺在床上。身子底下的凉席热呼呼的,从枕头底下摸出收音机,调到每晚固定节目《xx夜话》。他喜欢其中一位男主持的风格,家长里短,主持人总能从现象看到本质,犀利点评,然后给出合理建议。也有些听众,自己拎不清关系,还打电话诉委屈。主持人也不说好听的,一通臭骂,老鲁心理暗暗骂这个燃蛋,同时给主持人叫好。
这时候,广播里切进来一个男听众的的电话。大意是说,来城市做生意十几年了,孩子想就近上一所中学,可是去学校打听还要交什么建校费八万,而且要参加学校考试,考上了才能进去。问主持人,有没有其他办法?孩子在身边能照顾上,也想享受好的教育环境,只是这费用太高了!
主持人先是问了在哪个区?可以去区教育局问问。目前也有很多针对农民工子女教育的政策,拿上政策,在根据实际情况联系居住的街道办。
老鲁把收音机拿起来,凑到耳朵跟前,可主持人也就这么几句搪塞了。他知道主持人又没啥权力,每天那么多电话打进来,每个人都想解决实际困难,他又不是市长!
老鲁也想把儿子转到城市,他每次看到和儿子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背着书包,心里的自责声一阵一阵的。儿子初三的暑假来过城里,他动过念想把孩子转来,一打听费用,老鲁嘴都闭不上。只怪不是本地人,享受不了平等的教育机会。也怪自己家里穷,没考大学,不然……幸好,儿子成绩在全年级数一数二,也算是种安慰,他只管撸起袖子挣钱。
老鲁起身下床去厕所尿了泡尿,又抽下挂在墙上的毛巾,在水龙头下冲冲,拧得微干,叠整齐在凉席上来回擦。然后又倒头躺下了。
老鲁每天不用挤公交上班,走几步就到公司了。可偶尔一早去客户家安装,穿着工作服,背着工具包,或者带些材料在肩头,总会在车上收到异样的眼神。不是盯着工服看,就是有人躲着闪开他,生怕弄脏衣服。有一次材料太多,他直接从后门上车,司机嚷嚷起来:“刚从后门上来的农民工,把卡一打!”老鲁有些沮丧,无论我干什么,穿什么,都是个农民工,是个外地人!
老鲁也不常回老家。父母都不在了,一家人不到四亩地,都承包出去。儿子考上县里高中住校,媳妇在村子附近打点零工,每次都是和儿子约好,在家呆个周末。这几年,出去打工的人越来越多。除了过年,他们这一拨压根聚不到一起。
现在农村风气也不好了,什么都要比。有没有车,买多少钱的车,不管能不能派的上用。三五个人没事打个麻将,5块10块起步,输的不高兴,赢的一天不用出工。回去串个门子,都问老鲁挣多少,咋还不在城里买房?老鲁心里想:房子好像是专门等着我去买一样。回去也聊不到一块,因为圈子不同,可以说的话很少。他是从农村走出来的,现在农村人的一些作风他看不惯。不光懒,虚荣心还那么强!
老鲁躺在床上像只烤鱼一样,来回翻腾。
老鲁回村子看到铁蛋,是他的发小。铁蛋这几年给周围村子做流水席的菜,租赁红白喜事的家具,钱也挣了不少,肚子越来越大。铁蛋迎上前给老鲁递了根芙蓉王,说话了。
“城里人还知道回来?两年能见你一次吧?啥时候给咱也介绍点挣钱的门路嘛!”铁蛋笑呵呵地说。
老鲁接过话说,就是个打工的,还没有你们收入高!
铁蛋又说“走,到我新房子和两杯去。”老鲁没有拒绝,跟着铁蛋后到了他新划的桩子盖的新房。
老鲁看着大门口两边预留的空地上种了不少花,朱红的铁门外一边一个石狮子。“好气派啊”老鲁说。
铁蛋把门打开后自顾自地往进走,门突然关上了。老鲁差点被夹住,扣扣门栓,没人应答。再用力敲一敲,门里发出声音:对不起,您的身份识别模糊!
老鲁停了停,又再一次敲起。还是同样的声音:对不起,您的身份识别模糊。老鲁不停敲,为什么铁蛋进去了,他却进不去?反复这样很多次,老鲁吓住了。他又赶快往自己家方向跑,使出浑身力气...他醒了,满头大汗,这梦做的。
竟然有凉吹进来,老鲁起身拿起毛巾擦了擦,只不过他似乎魔怔了,呆呆地愣神。
回不去喽!城市不接纳我,农村也不属于我。老鲁此刻觉得自己是个四不像,我是谁?
后记:这是一位真实锅炉安装工的故事,几年前,他觉得自己始终融入不到这个曾经建设的城市。农村,似乎离他也愈来愈远。不光是农民工,只要踏上征途为自己谋划未来的年轻人,这似乎都是今后面临的问题。留在城市,不能解决户口,上学,医疗。返回家乡,你又能快速适应能有好的发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