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预定一次的旅行
“爸爸、妈妈，你们快来看呀，这里的沙滩竟然是绿色的。”
“儿子，这可不是普通的沙子，而是煤渣锥。”你牵着我的手，缓缓走在夏威夷帕帕科里亚沙滩上，对一脸新奇的儿子进行着科普教育。
“煤渣锥？煤渣不都是黑黑的吗？怎么会是绿色的呢？”
你松开我的手，蹲下身捧起一小把煤渣锥。“煤渣锥是火山口形成的，这些绿色晶体是橄榄石晶体的熔岩流。”
“哇，火山熔岩，好漂亮、好神奇。爸爸，我们能去看看火山吗？”
你用宽大的手掌拍在儿子的肩上，轻轻捏了捏，似要将你的能量传递给他，又怕他小小的身躯承受不住。“当然喽，爸爸特意给妈妈和你预定了一场一生一次的旅行。”
“一生一次的旅行？”我和儿子异口同声。
你站起身轻轻握着我的双手，“晓燕，这些年委屈你了，从恋爱、结婚到生子，我在你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我答应过你转业之后就和你形影不离，你就是我一生一次的旅行。”
“那到底是什么？你别卖关子。”
你捏了捏我的脸，“明天是我们结婚七周年纪念日，我预定了直升机，带你和儿子去看基拉韦厄火山，据说一个人一生只能预定一次。”
你没有了海南蜜月之旅时的肆意玩闹、没有了对着大海高喊“我爱你”的激情四射，如此深沉、内敛。
我靠在你怀里。恋爱时的“一小时约会”、求婚时的“三支红玫瑰”、结婚时一推再推的婚期、蜜月后一个月见不上一面的思念……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在此刻化为了“愿意”和“值得”。
噩梦
翌日，我们登上直升机，缓缓升至空中。
儿子兴奋的大呼小叫。我笑着，不经意间，眼光撞进了你温情含笑的眸子中，彷佛回到了那年相亲第一眼见到你时，明朗、真挚、热烈的眼神依旧让我耳热心跳。
我扭头向下望去。缕缕白烟从基拉韦厄火山口不断向外冒着，阳光照射下的火山湖泊呈生锈橙色，一道湖面彩虹跃于其上，是罕有的壮观。
突然间，直升机剧烈的颠簸起来。“坐好，火山喷发！”
你迅速将我和儿子紧紧搂在怀中，“别怕，有我。”
我并不害怕，从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刻起，俊朗威武的你就给了我无尽的安全感。
窗外，天空被映的仿佛要滴出血来，火山口宛如地狱之眼，火红的熔岩流从高处奔腾下泻，仿若一条岩浆火龙滚滚涌入大海，水火交融间，似要吞噬天地万物。
随即，一道火山灰柱直冲云霄，直升机随气浪不断翻转，我死死抓住你的胳膊，只觉天旋地转。灼烧的炽热、呛人的浓烟让我感觉快要窒息，我想喊你，却怎么都喊不出声。
“晓燕，晓燕，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焦急的唤着我，我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房间、熟悉的人，控制不住的哭出声来。“大勇，我做噩梦了，梦见我们遇到了火山爆发。”我扑进你怀里，浑身是汗、泣不成声。
“别怕，有我。你老公可是消防战士！”
“儿子呢？”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
“一大早就在客厅‘角色扮演’呢，小小消防员。”你的笑得意、骄傲。
我慌忙下地来到客厅。只见儿子站在我们的军装婚纱照下，“全副武装”，手拿一个皮管子，对着一盆长寿花，煞有介事、振振有词，“小花别怕，我来救你了！”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儿子，转头埋怨你，“都怪你，从小就给他灌输什么当消防员有多好、多伟大，消防队就少我们一家子不成？天天提心吊胆你一个还不够？我可不想儿子以后接你的班，每天还要担心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嘿嘿一笑，“消防员有什么不好，你看他的消防员老爸不是找到个这么好的老婆？你是护士救人性命，我们是消防员也救人性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无奈的白了你一眼。
火灾
其乐融融之际，“轰”的一声巨响，我下意识往你怀里一躲，看向窗外。
随着那声嘶吼般的巨响，天边腾起一团巨大的蘑菇云团，火烧一样红。紧接着，对面摩天大楼的中部，一团火光像火石点燃火线般，迅速向天、地激射开来。远远都能听到人们惊慌的喊着“救命”。
“着火了，我去看看，你和儿子穿好衣服在小区里呆会儿。”
我赶忙拉住你。“你去干嘛去啊，他们肯定已经报了火警，你现在是在休假，什么装备都没有，你要往上冲了送死吗？”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说完，你抓起外套飞奔下楼。我和儿子也穿好衣服随后下了楼。
“妈妈，爸爸去那边救火了吗？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那边很危险，我们就在这里等你爸爸回来。”
“不会的，有爸爸在呢，不会有危险。我好想过去看看。”
拗不过儿子，我们来到了失火摩天大楼的街对面。
“妈妈，你看你看，那是爸爸吗？好威武、好神气啊！”
我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你变魔术般穿上了消防服，和消防车上下来的消防员交代着什么，然后接过那名消防员递来的水枪，挥手喊了一句“跟我上”，直接冲进了火场。
我心下一缩，赶忙拉着儿子的手奔了过去。
“大勇！”
一名消防员拦住了我，“前面戒严，您不能再过去了。”
我看向那名消防员，我认得他，他是你的战友。我不知因何冲他嘶吼道，“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嫂子！你放我过去，我要去找大勇！”你的战友仍然一只胳膊死死挡在我面前，古怪的是，他满脸泪痕、一言不发。
无奈之际，我只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外面焦急的等着，干着急的滋味真的不好受。我看着消防员们忙碌的身影，他们在用水枪把摩天大楼与旁边的居民楼隔绝，尽可能防止大火殃及其他居民。
时间好像过的格外慢。看着凶猛的火势，不知为何，泪水顺着我的眼角滚出，绵延不绝。
终于，我看到你背着一个被困人员走出了摩天大楼。这一次，你的战友和我一起奔向了你。
战友接过你肩上背着的人，他带着空气呼吸器，双眼紧闭。
我走到你面前，你浑身上下被烟熏的一片乌黑，只有眼白是白色的。我心疼的抚上你黝黑的面颊，“大勇你没事吧？”
你冲我一笑，黑漆漆中多了一抹白色，依然阳光、明朗。我也欣慰的笑了。
就在这一刻，你整个人突然倒在了我的肩上，我被这突如其来承受的重量压垮，和你一起栽倒在地。我不停呼唤着你的名字，“大勇、大勇……”
一同从火场出来的战友抱开你的身体，扶起了我，泪水肆意在他脸上淌过，一片黝黑中留下道道泪痕。他颤声道：“嫂子，勇哥把自己的空气呼吸器给了被困人员……”
梦醒了 梦碎了 梦圆了
我缓缓的睁开眼睛，泪水打湿了半条枕巾。这一次，我是真的醒了。
我躺着，任由剜心之痛席卷全身。爱有多深，思念就有多深，痛就有多深。
你戒了烟酒，我们为迎接儿子的到来做着各种准备的时候，你就那样走了。没有儿子，也没有了你。
良久，我起身走到我们的婚纱照前。我最喜欢你穿军装的样子，那样精神、那样威武。于是，我们专门照了穿军装的婚纱照。
我慢慢跪坐在沙发前，抬手轻轻抚摸着折叠整齐的军装。
那一年的那一天，我们第一次见面。虽然是相亲，但却彼此一眼万年。
那一年的那一天，我第一次收到你的短信：“祝白衣天使护士节快乐”。虽然没有蜜语甜言，但却注定一生相随。
那一年的那些天，我们谈着不同寻常的恋爱。虽然每次都是“一小时约会”，但却浪漫丰盈。你难得的放假，我们还看了电影，唯一的一场，虽然中途你接到紧急任务，满怀歉意的离开，但至少我们看过。
那一年的那一天，我坐公共汽车回家，途径你的支队，望见你站在路边，我急忙下车，你迎向我，笨拙的将三支玫瑰花递给我，那是你的求婚。一个军人，举着三支玫瑰站在路边，虽然求婚画面简单又好笑，但却幸福无边。
那一年的那一天，你终于兑现了一推再推的婚期。我们来到海边，你牵着我的手在沙滩上肆意嬉戏，对着大海高喊“晓燕️，我爱你”。虽然觉得丢人，但却异常甜蜜。
那一年的那一天，我下夜班去看你。一个浑身漆黑的人见我就躲，我一眼认出、揪住了你，你吃力的脱下消防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道歉，“晓燕，我怕你担心，没告诉你军官也要拿着水枪进火场灭火，对不起……”。虽然气极，但却无比心疼。
那一年的那一天，你向我讲了很多向往。你说转业之后要和我形影不离，你说要带我去一生一次的旅行，你说你想有个儿子，你说你希望儿子长大也当一名消防员。虽然无奈，但却埋下憧憬。
那一年的那一天，震耳的爆竹声和纷乱的烟火直入耳膜和眼中。你说“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但我接到电话赶到那里时，只有满脸泪水拦着我的你的战友，不论我如何祈求、嘶吼，没有一个人和我说一个字，只有眼泪，全是眼泪。我知道，此生，已与你阴阳相隔。
那一年的那一天，本是浪漫甜蜜的情人节，我却眼睁睁看着你葬入黄土。虽然肝肠寸断，但泪却已流干。
望着窗外那弯残月，它不是残缺，它是另一种成全。它催落了我的泪。我捧起军装、贴在胸前，军装慢慢褶皱、凌乱，心也随之被带刺的藤条不停抽打。
我的梦醒了，我们的梦碎了，你的梦圆了。大勇，你放心去吧。我会坚强起来，努力争取进入消防队伍，你寄予“儿子”的遗愿交给我。
余生，有我；来生，我们还一起去看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