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三生②

只是,可叹,三生那般默默付出,却终了不愿告诉姑姑,亦那般将姑姑逼得太紧,俨然充当了严父的角色。如此,便无奈只能看着姑姑眼睁睁地投入了谛听叔叔的怀抱。

三生居,名为三生,却非为了那块顽石。三生居里的那个传奇女子,终究是嫁了白衣翩翩的谛听,嫁衣绯红似火,红妆点面,佳人美如斯,突然间的陌生感,原来,她早已不是那个穿着浅碧色衣裙的天地魔尊,早已不属于他。姑姑新婚的那个夜晚,三生居红烛燃到天明,最后一滴烛泪落下的时候,风雪中立了一夜,那玄衫玉立的男子终于离开,带着一夜霜雪,带着一身落寞地离开了。三生居,从此找不见那个叫做三生的男子。

“呵,又是一年冬天了。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想来,有着谛听的照顾,必是不差的吧,三生啊三生,你怎么就忘不了她呢?”在人间云游了多年,他记不得这是第几个冬天,只是每一年的这一天,一场酒,一场寂寞是必不可少的。

“罢了,罢了……酒酣处,不如归去……”三生便这般提着酒盏,一步一饮地走在路上,微微有些醉意,可这并不妨碍他一身肃杀冷落之风骨。

“阿姊,阿姊,这大冬天的怎么也有美丽的花朵!我要,我要!”路上稚嫩的童音引得他侧耳,转头,他望见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落雪草,几番隐忍,几番落寞,似乎有些像他,这一思索,他便忍不住冷了神色走向了那孩童。

“哇……”被三生冰冷的气息所震慑,那孩童不由得大哭着跑开。

轻轻抚摸着落雪草的藤蔓,三生叹了叹气,说,“还未到冬令凝雪之时,为何要逆了时令,早早绽放,痴儿,你这般又是为谁?”

又想起了涅蓝,三生的眼底晕染了几分落寞,不知是风吹恰时,亦或者那落雪草颇有灵性,一段藤蔓被吹到了三生面前,藤上未开的花骨朵竟一时全都绽开了。

砰……砰……砰……

花开细碎而微妙的声音落在耳中,花朵渐渐展开的过程中,有浅浅光华跃动于花蕊之间。

一时之间,三生惊讶于花开的奇绝美丽,那一瞬袭来的莫名情绪竟横扫了片刻之前的黯然。于是,三生细心地将那株落雪草收入怀中,寻思着既然收了这株落雪草,也是时候找个地方停止漂泊了。

兜兜转转,在第二年落雪草的花期到来前夕,三生和那株落雪草已然在一个叫作泼墨山的人间仙境搭下一方小筑。

选在泼墨山,是因为三生发现这里的水系特别适合植物生长,在这里,这一株落雪草应该能早一些时日修成正果了。

只是似乎这一株落雪草有些傻气,终日胡思乱想却不好好修炼,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逆时令而绽放的。大概是因为是他亲手种下的吧,即便是二次种下,三生已然把这一株落雪草归入三生所属的范畴之中。

大抵是因为这株落雪草太不争气,他这尊大神有些看不下去了,便开始尝试配制最适合这落雪草的药水,于是,不知不觉之中,三生就已经在泼墨山上种下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了。

终于,在每天接受三生特制的药水的灌溉下,这一株落雪草茁壮地成长了起来。

大约是在第十五个年头,那一株落雪草竟然要化形了。那一天,三生守着抖啊抖的落雪草,心情颇为复杂,不知怎么的,他竟然有一种守着孩子出世的感觉。那一天,落雪草化形成功在望之际,几道天雷落下,生生是要将这一株柔弱的小草劈成了灰去。三生本不应该出手,可是,天雷到手边的时候,他却不自觉就将那些雷掷向了别处。

本以为,这么顽强而执著的家伙,应该会是同他一样,应是男子汉,甚至他已然幻想过他们把酒当歌一同仗剑天涯。可是,三生堪堪没想到,这小家伙想也没想,不过片刻,在光芒闪灭之后,小家伙成功地变成了一个俏生生的女娃儿。看到事情已然成为定局,三生摇摇头,心道,大抵他是要多个女儿了。然而,他并没有想到这个小女娃,竟然会让他相爱却不敢爱,他也不曾想到,这个孩子比他更痴情。

在那个孩子最初的喜悦淡去之后,三生将受了伤的手别在背后,而后,用淡漠的语气说:“从今以后,我会教你术法,你便唤作归雪,记住,你的师傅名字叫三思,以后出去了千万三思而后行,不要如当初那般不管不顾了。”

其实三生也没有发现,他的语气里,已然有了些许责备的气息。这个叫作归雪的孩子,已然在他的心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是年冬天。三生如同往年一般来到三生居探望于归。他想,大概于归的孩子应该也要出世了吧。去的路上,他还在思考,是不是要去见他们一面,这么多年了,他们三个,也该和好了。

然而,没想到。

当三生踏入三生居的那一刻,迎接他的并没有笑语,有的只是对他大打出手的谛听和满脸憔悴的于归。年少的时候,于归不懂事,惹下的麻烦都是三生一手解决的,只怪三生太直接,不知不觉中树敌千万。又因为三生一走数年了无音讯,也不知是生是死。都说怀孕的女人最傻,于归也不例外,前些日子,有人便是利用这些,骗于归说三生在北妖君手里,生死未知,彼时恰好谛听不在,于归也就那么相信了,因为,她总是不愿意相信三生会无情到不肯见她。而后,大着肚子的于归独自入了魔境,不想才入魔境,就被那些奸人重伤,无奈之下逃到了穹羽荒原。

穹羽荒原,曾经是涅蓝魔尊的居所,因为涅蓝生性乖僻,一个人居住在荒漠之中,而涅蓝魔尊最后的下场如此悲壮,所以,这个地方后来便被初代魔君们立为禁地。自然,魔境禁地,一般人不敢随便闯入。

等到谛听找到于归的时候,于归已然气息微弱。谛听虽然毫不犹豫就将自己的灵力不要命似的输给了于归,可是,于归的孩子却没能活下来,于归的身子也再不能拥有孩子。

谛听很愤怒,后果自然可想而知地很严重,那些害了于归的家伙都被谛听直接丢进了轮回,势要受尽千般苦难才能回归长生之界。

而这一切的起因,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三生。所以在这个点上,谛听看见三生就有一种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心情。没有孩子,他谛听不在乎,可是于归那么喜欢孩子,便是因为他三生,于归,于归就不能有孩子了。于归的痛,痛彻谛听之心。

听罢这一切,三生竟然流下了眼泪,他以为自己的离开是对他们的祝福,可他却不知道他的不闻不问竟然会让她受到伤害,还是那么重的伤害。

于归本没有怪罪他,见他这般谛听倒也不好意思再做些什么,只是冷着一张脸看着三生。

不知道道了多少句对不住,三生才终于离开,这一次,他告诉了谛听和于归,如果没有意外,每一年他会给他们报个平安,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归去的一路上,三生在人间喝了个大醉,他不知道,为什么人间的酒竟然能让他醉倒,其实醉倒他的不是酒,而是心。那一夜,他竟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小筑。

等到他酒醒的时候,他看见了归雪趴在他的床边,他紧紧握着归雪的手臂,握的太紧,以至于,归雪的手臂上都被扯出了红痕。

看见这样的场景,三生自然知道归雪大概是照顾了自己许久,三生突然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一张冰山老脸红了一红,他替归雪下了一个安神的术法,又替她治疗了手腕的伤,而后将归雪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归雪已经不知不觉长大了许多。在他不曾注意的情况下,归雪竟然已然有了少女的姿态。虽说成为仙人之后形态可以自己控制,但是,像归雪这样还没有什么道行的小仙,外在形态是会随着法力的增长而变化,等到到了一定的仙阶,外形就也不再变化。

三生就那么看着归雪的睡颜,微微地出神着。

过了许久,他觉得归雪累了一宿,大抵等会醒来便会饿了吧,便出门取了食物过来,没想到,等他走回房间的时候,归雪已经醒来了。虽然不知道昨天对这个孩子说了什么,但是,三生知道他一定失态了,于是,三生轻轻咳了一声,便放下食物离开了。

三生不知道,他醉酒的时候,没有了冰凉凉的气息,反而哭得和一个犯错的孩子一般,还一直拉着归雪不让她走,这般的三生,归雪从来没有见过,然而,这一次看见了这样的师父,她的心竟然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她忽然觉得这样的三生才是真正有血有肉的存在,也只有这样的时候,三生才会把心中的包袱都忘记吧。

归雪就这么忽然觉得,她不希望三生一直都那么高高在上,做一个冰冷的神祇,她希望他能像所有人一样,有正常的喜怒哀乐。

三生不知道,他这么一场醉酒,竟然让那个本是有些讨厌凶巴巴的师傅的归雪,对他有了很不一样的改观。只是,在三生看来,这个孩子和他应该是更亲近了些许,有些时候,三生觉得自己在归雪面前有别样的轻松之感。

后来的日子里,三生和归雪的日子一知处在一种很平静的节奏。不过,在归雪大约一百岁的时候,三生有一回突然出门了,也没有告诉归雪去哪里,惹得归雪有些小小的不高兴。

不过,在三生归来的时候,归雪收到了一本《浮墟堪舆》作为礼物,这是三生第一次给她带礼物,看得出来三生很是高兴。三生那么高兴是有原因的,因为他看着长大的鬼主安陵辰渊有了孩子,虽然,这个孩子一出生就不得不离开了父母。

当然最令他开心的正是这个孩子一出世就离开了父母,并不是三生用心颇为黑暗,而是,这正好可以让不能生育的于归,顺理成章地替鬼主夫妇照顾这个孩子。是的,孩子一出世,于归便以姑姑的身份到了雪陵去照顾她。

对了,不得不提一句,这个孩子便是我百里相思。也是因为自我出生,姑姑和谛听叔叔便开始在雪陵客居照顾我,这个三生居才渐渐没有了客人,这也是后来我愿意接受这单生意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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