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之后,公主下降青琅门,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鸾驾从百越公主府出发,穿过沛州东侧正门,沿官路到达青琅山脚下,沿途乐鼓喧天,大红锦缎铺路。鸾驾中的苏青曼一身大红色吉服,头顶凤冠加盖巾帛,都是尚宫局连夜赶制出来的,一同送到沛州的还有天家赏赐的二十四箱金银宝物,珠钗步摇,以现尊贵。
鸾驾停在青琅山脚,苏青曼换乘软轿,由八人抬着上到山顶,再由喜娘背着进了喜堂。
喜堂便设在青琅门正殿之上,此时早已宾客云集,江湖第一大门派高徒迎娶皇家帝女,大周上下有头有脸的都来凑热闹。
“我听说宁浩轩高傲得很,多年都不肯娶这皇家女,如今怎么又答应了?”宾客席上一个瘦高汉子悄声说道。
“那百越公主为他跳了崖,这孤男寡女在崖底,谁知道发生了什么。顾着公主的名声也得娶不是?”同桌的另一人回道。
瘦高汉子一脸听好戏的模样,悄声道,“这婚期定的这般仓促,不会那么简单。”
“我听说…”第三人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在崖底可不止他们俩,那天苍山的妖女不是也掉下去了,据说也没死。”
“可跟着一起回来了?”其他人好奇的问。
“不知道,要是回来了,青琅门可就是包庇朝廷钦犯了。”说话之人哑着嗓子,眼睛不时瞄过正殿之上。
其他人跟着悄声戏谑道,“妖女可是偷人心,这里说不准有什么幺蛾子呢。”
宁浩轩一身玄色长袍矗立在青琅正殿中,以他的内力,就算外面鞭炮声不断,也绝对听得见堂下宾客的交谈。他庆幸自己几日前就让季瑶炘离开,使她不至于陷入这不会休止的流言之中。他望着苏青曼一身喜服的模样,脑中一闪而过的是那位素雅女子穿嫁衣的样子。曾经,融景御笑他生性淡薄,不解风情。却不知他只是没有遇见那个人而已。一旦遇见,心中自然多了一番牵挂。如今,宁浩轩才真真切切的明白了世人所说的,情字催人醉,牵肠几时回。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此生,唯愿她长长久久,无忧安好。
心中一叹,宁浩轩接过喜娘递过来的红绸。红绸的另一端,苏曼青顶着绣有凤翔图样的巾帛伏在喜娘的背上跟在他的身后。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等赞美的话语不断从两侧的宾客中传来,宁浩轩隐隐约约的听了,可是听不真切,或者听真切了,但是他并不在乎。
这不过是一场交易,以他的自由,换他深爱女子的命。
他觉得,很值。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圣旨到——”
宁浩轩闻言跪立,恭迎圣旨。堂上宾客出身朝廷的赶忙跪倒,静候那位公公宣读圣旨,江湖人士也在融泰的带领下屈膝跪立。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皇女百越公主,佳慧非常,天生丽质,知书达理,端庄贤淑,世之奇女子也。青琅门宁浩轩,才高八斗,品貌端庄,为国之栋梁,与百越公主天造地设。朕知此良缘,是以代天作美,赐宁浩轩与百越公主完婚,圆当世之佳话,钦此。”
宁浩轩接了圣旨,放在上座。这道圣旨,便权当是天家亲自来了。宾客再次入席,丝竹之声奏起。
此时,一个身影信步迈入殿内。
宁浩轩一晃神,是她。手上竟不自主的一抖,那白衣淡雅的身影,分明就是她。
她怎么没有离开沛州,她如何会来?不安的思绪渐渐袭来,宁浩轩停下了所有动作,出神的望着季瑶炘的方向。
丝竹声也停了下来,青琅门下三弟子张竹远上前拦住这位不速之客。
“姑娘可有喜帖?”张竹远并不认识季瑶炘,可是光看她清冷的眉眼也知不是来贺喜的。
“没有。”
“姑娘远道而来便是客,请随我入席。”说着手跟着一抬就想阻了季瑶炘再往前走。
季瑶炘看都没看他,立在殿中,沉声道,“我来,是想问宁少侠一件事。”
不等宁浩轩开口,融泰起身道,“今日是我浩轩徒儿大喜的日子,有什么事情还请姑娘等我徒儿拜完堂之后再说,莫要耽误了吉时。”
宁浩轩心中慌乱,他上前两步示意张竹远退下,对季瑶炘说道,“我要说的已经说过了,我与姑娘没有其他话可说,请姑娘速速离开。”
季瑶炘厉声道,“我带宁少侠离开前,宁少侠答应我的事,还作不作数?”
苏青曼此时自己掀开头上巾帛,见着季瑶炘叫道,“妖女,我还没去找你,你到自己跑来了!”
堂下宾客一片哗然,原来这就是天苍山妖女,竟是这般绝色。
宁浩轩眉头微蹙,轻声道,“你先走,有什么事情日后再说。”
季瑶炘瞟了他一眼,说道,“要么你跟我一起走,要么我捆了你走。”说着,手中的剑便已经向宁浩轩劈了过来。
宁浩轩没有料到她竟会出剑,赶忙向旁边一闪。季瑶炘回身又接着刺了过来。一旁的青琅弟子心中大惊,离得最近的张竹远赶忙拔出自己的佩剑向宁浩轩一扔,喊着,“师兄小心。”
宁浩轩接过剑在胸前一挡,算是接下了季瑶炘刺过来的一招。可是季瑶炘并未就此作罢,反而招招紧逼,使得宁浩轩连喘息的空隙都没有。
宁浩轩心中疑惑,她身上全无杀气,却为何招招狠辣。心头闪过一丝不安,他想起在望梅岭第一次见到季瑶炘时,也是如此…
此时,季瑶炘的剑锋又向他逼近,他下意识的抬剑去挡,眼角却瞄见那女子脸上莞尔一笑,宁浩轩心中恍然大惊,却已经来不及收剑…他眼看着手中利剑插进了季瑶炘的胸口。
血,染红了白袍。
“汐儿——”
宁浩轩一声惊呼,旋身接住那女子下坠的身子。
“汐儿,你看着我。”面对一脸惨白的季瑶炘,宁浩轩心中乱成一团。
怀中女子微微睁眼,轻声道,“轩哥哥,你是为了我才娶她的对不对?汐儿不会让你受人要挟。”她停了停,喘了口气艰难的再次开口道,“轩哥哥,你不要难过,我死了,朝廷不会再上天苍山抓人,你也不用再娶那个女人。”
“汐儿,不要胡说,有我在,你不会死。”宁浩轩的手有些颤抖,勉强镇定的又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眼泪却跟着落了下来,他已经不记得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
季瑶炘瑶瑶头,气息微弱,“轩哥哥,下辈子…我们要先遇见。”
宁浩轩拼命地点着头,若还有一次机会,他定不顾一切带她离开。
宁浩轩心中懊悔,此时他才看清自己,什么三纲五常,师门道义,对他来说,都比不上怀中女子的命。
一股真气从宁浩轩的掌下输入到季瑶炘体内,怀中女子勉强睁开眼睛,惨淡的一笑,“轩哥哥,不要…不要忘记汐儿。”她挣扎着凑近宁浩轩的耳边,轻声道,“我的孪生姐姐…才是季瑶炘,她才是与融大哥相爱的女子…我是汐儿,季瑶汐…”
软软绵绵的几句话却如惊雷一般在宁浩轩的心中炸开,他整个人都在颤抖,耳边传来那女子柔软的声音,“我心里的人,从头到尾只有轩哥哥一个而已…”
手中的柔荑因为失去知觉从掌中抽离,宁浩轩自震惊中回过神来,近似疯狂的叫喊,汐儿,汐儿…
她曾问他,如果她不是季瑶炘,他会不会爱上她。她是以怎样的心情问他的?她为了成全融景御和姐姐的爱情,一个人小心翼翼的保守着这个秘密,而自己是怎样对她的呢。他甚至都没有机会让她知道自己也是爱她的。懊悔,痛哭,愤怒,所有的情绪全部向他袭来,他像个失了心爱宝贝的孩子,只是拼命反复的唤着汐儿,那声音悲凉得让人不敢上前,喜堂之上静却无声,只有那一声声的呼唤响彻穹顶。
许久之后,宁浩轩抱着季瑶汐起身,缓缓向殿外走去。融泰在他身后问他要去哪里,苏青曼大叫他的名字,还有其他的声音在问他怎么样了,要做什么。宁浩轩统统没有理会,就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有人想伸手去拦,却在接触到他的瞬间就被内力反弹。没有人见过宁浩轩这个样子,像失了魂仅剩了驱壳。
后来,江湖上再也没有人见过宁浩轩,有人说,看见他抱着白衣女子从望梅岭跳了下去。有人说,他们下山时遇见神医,医好了剑伤,从此两人神仙眷侣不再过问凡尘俗世。还有人说,融景御来找宁浩轩要人,双方大打出手,死在对方剑下。
世人当然不晓得季瑶汐顶了孪生姐姐的名字,于是一时间流言遍地,不知真假,不过是为说书人平添故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