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夜恍惚。一墙之隔，毛锋觉得魏雪的气息早已覆盖过来。呼吸着你的呼吸，感受着你的感受，毛锋的心留在隔壁，驱壳空呈，像一只肥大的蚕茧。五点半天亮，毛锋多年来第一次早起，第一次发现早上的蓝天更舒服，更多遐想。
毛锋下楼，去街上散了一会儿步。街上除了菜贩子、卖早餐的摊点、魔的，没有别人。安静、清新、空荡荡延伸到远处的街，两边静立的楼群，毛锋看什么都觉得很带劲，很亲切，有点要唱歌的冲动。毛锋走到湘菜馆，看到自己的车，孤零零地停在昨晚的地方，像失踪很久的亲人。毛锋把车开到酒店院子里，在尾箱里拿出电脑包，背着上楼。轻轻地关上门，静听隔壁没有任何动静。从包里取出换洗衣服，缩手缩脚地进洗手间冲凉。查看自己缩小的肚腩，明显的胸肌，毛锋觉得体形已恢复了六成，再坚持三个月，没准消逝多年的六块腹肌会浮出水面。到那时候，身轻如燕，玉树临风，如果有机会再见魏雪，毛锋觉得会更有信心。
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喝茶，静等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每过一秒，就距快乐的峰值更近一步。心里彩云乱飞，欢快的点子，争相冲出心湖，顶起一个个白亮亮的气泡。毛锋花了很大力气，耗费了半个小时，才整合好各种想法，形成一个基本可以实施的方案：提前半小时敲魏雪的门，看看魏雪昨晚是否后悔放走自己，看看魏雪是否会将门开一条缝，躲在门后，等毛锋一进门就扑住他，再也不许他离开。
时辰终于到了。毛锋出门，过了一个消防栓，在807门前停步。又开始犹豫，举了三次手都没有敲下去。回头，突然看到楼道顶上均匀分布的摄像头，如巨大的鱼眼睛。毛锋心里连连叫苦，完了完了，自己猥琐的样子全给照了进去。立即拐进电梯间，挺直腰干，重新入场，希望用一个崭新优雅的形象刷新之前的不良记录，但是到门前一样卡壳。再退回电梯间，调整呼吸，半天仍没有勇气再入场，只好改给魏雪打电话。魏雪说等一下，然后挂了电话，非常利索。毛锋觉得自己确实有点不合时宜。
魏雪开门招呼毛锋进去。房间整理如初，好像根本就没人住过。没有预想的情景发生。在沙发上落座，毛锋发现自己直接掉进了昨晚的情节里。唯一的不同是魏雪换了服装，浅色长裙，更显飘逸。魏雪说不是约好八点半吗。毛锋尴尬地笑笑，说不好意思我着急来早了，打扰了你的梦。魏雪说本来七点钟就醒了，看了一会手机，又睡着了。毛锋确认了一下床的位置，正好与隔壁相对，床头抵着床头，中间隔着一堵不足二十厘米的墙。毛锋想昨夜自己的头顶着魏雪的头睡觉，中间只隔着二十厘米的距离，大概是这辈子距离魏雪最近的一次：各自静卧，沐浴在彼此的磁场里，跟着地球狂飞八万里。难怪自己多年来第一次失眠，真要感谢老天爷的恩赐。魏雪也许累了，也许根本不在状态，所以睡眠未受影响，毛锋有点轻松又有点失落。
出去喝广州早茶。开车走了五公里，找了一个地道的广州餐厅，园林式的格局，小桥流水，古色古香，餐桌安置在曲径通幽处。坐下去，像坐在大观园里。魏雪说这个环境好。毛锋说如果都换上古装，女的旗袍摇画扇，男的长袍加马褂，小二穿行其间，送上精美的茶食点心，古雅别致，那就更好了。魏雪笑，说你讲的跟拍电影似的。魏雪用手机把各处拍了一遍。边吃边聊，话题基本围绕着同学、孩子、工作，甚至邻居展开。毛锋很想说些贴己话，问问魏雪自己的感受，这么多年感觉快乐吗，老公对她好吗，等等。但每次话到嘴边又会拐弯去别处。
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也许这样更好，家长里短，随便说说，轻松愉快。难不成要像狗血剧中的主人公，泪眼相向，哽咽呢喃，说曲折说孤独说思念说飘零天涯的爱意阑珊。毛锋发现自己准备充分的狗血，已被魏雪轻描淡写，温婉优雅的说笑化解。重负放下，淤塞疏通，毛锋的心里像黎明之后的天空，一点点亮堂起来，想起刚才下车时被八月的南风吹拂，火热的阳光在遍地的绿树红花上闪耀。这是最美的一天，会成为一帧典雅的静物油画，挂在自己人生的走廊里，成为不多的亮点。想到此，毛锋收起杂乱的心事，像小学生，坐正身子专心倾听魏雪说出的每一句话。
十二点退房，魏雪坐高铁北上回老家看望妈妈。去广州南站的路上，沉默多起来，似乎话已说完，又似乎很多话语挤在一起，排不出顺序。毛锋想，说话的机会很多，电话、QQ、微信、邮件，都可以及时沟通，但见面就不是容易的事。所以，毛锋想多看看魏雪，真希望能在一起多待几天，哪怕一句话不说，什么事都不干，只并排走路或者相对而坐。到站了，魏雪就要下车了，毛锋抛弃一切想法，只留下唯一的一条：握住魏雪的手，就一小会儿，摸摸她手心的曲线。毛锋发现魏雪手指上长了一颗痦子，自己也有一颗，很想让它们见见面，讲讲彼此的故事。
静默了三秒钟，魏雪下车了。毛锋赶紧下车，从尾箱里搬出行李箱。魏雪左手拉着行李箱，伸出右手与毛锋轻轻一握，微笑点头，回身，走向检票口。毛锋傻在当场，所有的希望都已落空。
交警来了。毛锋开车顺弯道滑出站台，到达宽阔的地方停在路边。看着远处一辆高铁像子弹一样射了出去，也许正带着魏雪北去，毛锋瞬间疲软，像泄气的皮球。
坐进车里，一阵阵抓狂。毛锋无法明白，为什么刚刚见过，却像已分别几辈子，想念几世人。毛锋下定决心，回去跟小雅请假，去衡阳见魏雪，顺便看望退休在老家养老的魏雪的母亲。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