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大胆
1.
诗一在南方时梦到北方很多次,梦里有很大的雪,有一口咬下去会黏住牙的冰糖葫芦,还有那个对她总是冷着脸的少年。人们都说,频繁出现在梦里的,不是执念,便是想得紧了。她在南方待了五年,这里的冬天从不下雪,她也再没见过那个少年,偶尔想念得不行了,她就会偷偷地,像个见不得光的囚犯,从钱包最底层,翻出和王睿卓的合照。
照片上她傻笑着,连镜头也没看,视线全都粘在他身上,他倒是中规中矩,穿着一件遮住膝盖的羽绒服,双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直视镜头。她面对他从不知羞,可饶是再没皮没脸的人,也有踟蹰不前的那天。倒不是不喜欢了,只是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总该适可而止,成年后的她,总算懂得了“自尊心”这个词的可恶,它永远可以束缚住一切不要脸的冲动。
2.
诗一回北方的那天刚好赶上大雪过后,她穿着短裙拖着行李箱在机场怎么都拦不到车,冷得站在路边直跺脚。好不容易才打到车,她吸着鼻子问司机能不能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司机不耐烦地回应道:“小姑娘要风度不要温度,以后老了是要受苦的。”她有些无奈地耸耸肩,用两只手不断抚摸着早已冰冷的膝盖,天知道她已经五年没买过棉衣了,索性让司机直接开到了离家较近的一家商场。
她一口气买了一堆衣服,还看中了一顶红色的帽子。“我戴这个好看吗?”她下意识地问导购员的看法,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连身边站了其它人都不知道。
“我觉得挺好看的。”在诗一发问之前,王睿卓在心里已经快速地推翻了十几种开场白,诸如“你回来了?”“好久不见”这种,可看到她带上帽子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就回答了她的问题。他看到镜子里她的脸色由震惊变成不知所措,又过了几秒,她终于平复了下来,转过身对他说:“没想到刚回来就碰到你了,好巧啊。”
“是挺巧的。”他回得很快,怕她等他的回答太久,可看在诗一眼里,倒像急着结束话题了。他反应过来才觉得自己弄巧成拙了,想说点什么解释,她却抢了先:“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我再去那边看看。”她心内觉得难过,怕他瞧出异样,急急寻了个理由走开,走了几步胡乱拿了件衣服进了更衣室。
估摸着他已经离开,她才去结账。“刚刚那位先生已经帮您结过了。”导购员礼貌地告知她。
“全部?”她很震惊。
“是的,我都已经帮您打包好了,”导购员将衣服递给她,还有一张纸条,“这是那位先生让我转交给您的。”
“北方的冬天很冷,记得多穿点。”字迹倒是没变,还是一贯的遒劲有力,她看过即把它揉成纸团,转头丢进了商场里的垃圾桶。
他难道以为这样做就能让她原谅他吗?那他也太小瞧她的决心了。
3.
诗一从冗长的梦境中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四点多了,她揉着仍旧昏沉的头,意识到自己大概感冒了。起床后胡乱梳洗了一下,把头发扎在脑后,套了个外套出了门。
医生给她量了体温,有些低烧,开了些药水,让她吊完再回家。她坐在过道上望着药水往下滴,渐渐就不受控制地睡过去了,她又梦到了王睿卓。那是个特别冷的冬天,教室的暖气时好时坏,她在课间趴在桌上睡觉被冷醒,一抬头就看到了王睿卓站在门口喊她。刚下过一场雪,他穿着一件亮橙色的羽绒服,整个人被衬得发光,她脑海里就只能想到那句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常变着法问王睿卓问题,其实只是想找机会和他说上话,他几乎都是冷着脸,没有表情。她为了让他笑,故意读错单词,果然逗得他笑了出来,可也就那一次罢了。有次他大约不耐烦了,就敲着桌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于诗一,你真笨。”她半晌不知该如何接话,幸好上课铃声解救了她。
她的自尊心受了挫,填志愿时她选了南方的大学,的确有逃避的成分在里面,她只是没办法从任何人嘴里听到他和谁在一起的消息,那滋味一定是肝肠寸断。可她没想到,他却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来找她,说他喜欢她,不过他脸皮薄,不懂得如何待她。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欢喜过,本以为自此之后就能和心上人长久地在一起了。可在他们约好的那个情人节,他却失了约,她永远忘不了那天的失落和绝望,她下定决心,再也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她想,这辈子这么长,她不会只喜欢一个人。
一意孤行地和王睿卓断了联系后,她陆续交往过几个男友,短的不过几周,最后一段倒维持了一年多。他和王睿卓不同,待她自然是很好,甚至她一度都以为自己迟早会嫁给他。
不过好景不长,某日一个小姐妹说在路上遇见她男友和其它姑娘一起逛街,且举止亲昵。这消息对诗一来说犹如五雷轰顶,因为和王睿卓的不欢而散,导致她害怕再一次成为被放弃的那一个。她决绝地说了分手,不道缘由,也不肯回头。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后,她才知道那日他只是找了个女性朋友陪同他去挑选求婚戒指,是她的固执导致最终覆水难收。
他们最后见面的一次,他对诗一说:“我是真心对你的,可你根本没看到我的真心。又或者,你的真心本来就不在我身上。人生太短暂了,应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她哭红了眼,可惜他不再肯听她解释。
熬过那段日子后,某天她又翻出和王睿卓的合照,突然想到,或许她也错过了他的解释。她这才回了南方,内心想要一个答案。
4.
诗一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一个人的肩膀上,她抬起头,望见了王睿卓的脸,不敢置信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你怎么会在这?”
“你出门的时候我已经在你家楼下等了好久,我是跟着你过来的,”他倒也不隐瞒,“饿了吗?要不要喝点粥?”他只坐在了椅子的边缘部分,似乎是为了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粥好像有些冷了,你等我一下,我去买过一份。”他站起身打算往外走。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听到她说话后,他停在原地,慢慢转过身来面对她。
“你一定在心里嘲笑我吧?因为你清楚地知道,我根本忘不掉你。在你眼里,我就是全世界最傻的人。”她想她一定烧糊涂了,不然为什么开始说胡话了。
他神色复杂地望着她,那双眼里有愧疚、有悲伤,似乎还有些其它什么情绪,她看不懂。
“你就是个混蛋!”她声音嘶哑,用尽力气吼道。可她还是在他面前败下阵,她终于承认,即使他再差劲,她还是爱着他。
“还记得2013年的情人节呢?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结果你却爽了约。”她索性一股脑将对他的埋怨全都说出来。
“你不知道我那天有多惨,”他苦笑道,“我满心欢喜地跑去车站,手里还抱着给你买的礼物,进站的时候却发现钱包被偷了,车票和手机都不见了。我像个傻子一样蹲在车站,后来好不容易借钱回了学校,急急忙忙给你打电话解释,你却没有接。”
诗一想到那天的自己,在那样热闹的节日里,孤孤单单地等了他那么久,他却连人影也没有。一气之下,才没有接电话。
“为什么没有解释?”她有些后悔自己没有问他到底为什么爽了约。
“我以为你只是耍小性子,却没想到你却较了真,”他痛苦地回忆起那个误会,“不管怎样,都是我的错。”他懊恼地低下头。诗一眼里含着泪水,死死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
“现在,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个混蛋呢?”记忆里那个凉薄无比的少年,用近乎卑微的语气恳求道。若换作以前,他是绝对说不出任何挽留的话,可正因为他过去的倔强,他差一点就永远失去她了。
诗一也在这一刻突然想起来,那个冬天,他叫她的时候分明是笑着的,是记忆欺骗了她,他是喜欢她的。
在没有他这几年,她独自在人海里跌跌撞撞地走着,经历了许多离别,也有过值得纪念的感情。她还是会常想起他这个混蛋,她猜测他生活里的一切,新的女友、衬衣的颜色、工作的环境,却唯独没想过,他们还会有另一个结局。
她年少时性子急,凡事都太极端。要是当时他们真在一起,怕是也会惨淡收场。好在她尝过了苦头,再不敢随意去质疑真心。
其实她同样是个混蛋,可他却没记恨她。她抬起头坚定地望向他,一字一句说道:“谢谢你也喜欢我这个混蛋,人间太惨了,往后我们祸害彼此就够了。”
文/董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