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一野寒

    马斯特里赫特是一个多雨的城市。当然，这并不是来自维基百科的结论，而是我自己说的。

    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边陲小城，地处荷兰东南部，东边紧邻德国的工业城市亚琛(Aachen)，南边与比利时北部的城市烈日(Liege)接壤，地理面积总共不过60平方公里。著名的马斯河沿着南北方向将它一分为二，“Maastricht”的拉丁文愿意就是指“马斯河穿过中间”。小城有一个火车站，在河的东面。若是要去别的地方，基本都要在这里乘坐火车或者公交。我所就读的马斯特里赫特大学法学院和主要的商业区都在河的西面，也是这座小城最繁华的地方。考虑到“马斯特里赫特”实在不是一个在汉语语音上利口的名字，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中国留学生习惯上将它称为“马城”。

    马城从来都不是一个缺水的地方。一来，马斯河就在城中，经年流淌，生生不息；二来，司雨神实在是偏爱这座城市，经常有意无意地来光顾一下，滋润生长在这里的万物生灵。马斯特里赫特的雨也很有特点，与我待过的其他地方都不一样。

    刚到这里的时候，碰巧在一年里降雨量最少的夏季。太阳不吝啬他的恩赐，大方明快地照在这片土地上。八月的那个下午，在历经近二十个小时的飞行后，我的眼皮早已僵硬的睁不开。费尽艰辛坐上从阿姆斯特丹史基普机场开往马城的火车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上车后找了一个临窗的座位，斜斜地倚在上面，听着车轮与铁轨撞击发出的声响，不一会儿就睡意来袭，一切都开始在眼前变得朦胧，只记得车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我的身上，暖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

    我自小在盐城长大，那是江苏北边的一个沿海城市。每到夏季，雨量骤增，时常有大雨或暴雨。伴随着风雨一起的，还有惊天动地的雷声和在天际一闪而过，耀眼夺目的闪电。那些闪电通常都是紫红色的，大多数时候能将整个天空都印得通红，像极了被略微稀释的葡萄酒的颜色。雷声更是振聋发聩，咔擦擦，一个接着一个，那声音似乎就在头顶上，直震得人脑壳生疼。从小到大，印象中母亲并不怕雷声和闪电，唯一惧怕的就是大风。逢到雷电交加，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下时，我们会拿一张席子摊在地上，再找来蒲扇或者一块硬纸板扇扇风，因为多数情况下，这个时候都没有电。一起坐着或躺着的时候，母亲会和我讲她小时候的事，有时候也会讲一讲她听说的趣闻。再长大一些，等我去武汉读大学后，暑假回家的次数渐渐少了，也少了和母亲交谈的机会。

    与印象中夏季的雨不同，马城的夏雨是温和的，绝没有骤然风雨至的突兀和鲁莽。夏天的马城，气温不燥不烈，下的雨也颇具欧洲的绅士风度。你看着乌云渐渐地布满天空，但却没有黑云压城、来势汹汹的急迫感，街上也很少看到行人急急得走，赶着避雨，抑或是赶回去收晾在外面的衣服，一切永远都是那么温突突的。乌云就那么慢慢堆着，过一会儿雨点开始往下掉，刚开始稀稀疏疏的，有的时候雨点比较大，但更多时候都是细细的。下着下着，雨开始变得稠密，街上行人渐少，人们开始撑起雨伞。没有雨伞的也套上了帽子，步子也迈得快了。但是，雨下着归下着，基本不会听到雷声，即便是有，也是闷沉沉的，绝不会突然一个炸雷，吓得你措手不及，或者惊慌失色。在马城，夏季的雨天里，闪电也是避而不见的，它似乎根本无意在这里展现自己的壮美。换句话说，你若是真的在下雨的时候看到一道美丽的闪电，或者因为一个炸雷被吓了一跳，绝对可以用它来展开与周围人的一段日常谈话，毕竟大多数时候，交谈都是从天气开始的。

    入秋以后，马城降雨的日子明显增多了，一个月里平均有十三四天都会在下雨。但是，马城的秋雨也是有个性的。虽然下雨的日子比较多，但是很少会出现连着不断地下很多天的情况。即便是具体到某一天当中，也鲜有从早晨到晚上不停歇的那种连绵秋雨。我是不喜欢连绵雨的，且不说因为住在郊区，如果连绵雨下个不停的话，每天骑车去图书馆或者去上课都很不方便。关键是阴雨连绵，见不不到太阳，会让一切都显得湿漉漉，阴沉沉的，人的心情也会不由自主的低落不少。若是此时再恰巧遇到有一堆烦人的作业要写，或者是不光要写作业，还要在课堂上当众展示成果的，更是觉得愁云惨淡，日月无光。所以，马城的秋雨就好在这里，估摸着你要开始恼它了，它就识相地停了，让太阳露露脸，驱一驱心底的霾，晒一晒阴沉的心情。相比之下，记忆中我在苏州体验到的秋雨，实在是另一种不愉快的景象，往往是连着好几天，雨就这么默默地、淅淅沥沥的下着。你的抱怨，它浑然不知。而与马城不同的是，江南的城市并无室内供暖。雨下的时间一长，房间里每个角落就都充斥着水气，衣服和被褥也潮湿的像是能挤出水来。每年一到这个时候，那些散落在外，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和流浪狗，就要开始遭罪了。生活在苏大校园里的这些小生灵还算幸运，至少有些许避雨的地方，也有好心的同学带来剩饭剩菜，足够它们抵御饥寒。而在其他地方，遭遇着同样状况的同伴，多数都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我是在来到马城以后才慢慢喜欢冬季的，虽然每年的十二月到次年的二月是马城降雨最多的时节，但是这并不阻碍我喜欢它。冬天下雨的时候，多半会有风，但也不是那种狂暴肆虐、寒冷刺骨的风。冷是一定的，但是也不会冷到你手足无措，大多数时候都无须穿太多、太厚的衣服。下雨的时候，我会选择坐公交去市中心，再走去法学院。若是那天恰好没有课，那就最惬意了。想想能有什么比穿着宽松的衣服，打开电脑或者捧着一本书坐在地板上，抑或是窝在床上，感受着热量从暖气片的夹层里弥散，充满整个房间，心无挂碍地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更有意境呢?若是还嫌不过瘾，你可以再泡一壶茶，最好是铁观音，氤氲香气中，不知不觉就升腾起一颗温暖而知足的心。

虞美人·听雨

                                        蒋 捷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而今重读古人词，不禁会在心头细想，若是当年蒋捷不在宋朝，而是在马城，是否会有一曲不一样的《虞美人·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