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小满,田野里的青青的小麦一天黄胜一天,麦穗儿一天比一天更加饱满。心急的孩子们等不及得把麦穗折下来,放在小小的手掌里使劲搓着,再鼓起腮帮子吹去掌心的麦糠,剩下小把泛着青绿的麦粒,一股脑儿喃到嘴里,咀嚼着第一口新麦的香甜。
儿时的我生长在农村,每天都得穿过一片齐整整的麦田,步行接近半个小时才能走到学校。布谷鸟在远处传来“咕咕—咕咕—”的叫唤,我和小伙伴们则合起手掌,做成喇叭的形状,对着布谷鸟飞过的方向,一遍一遍回应着“咕咕—咕咕—,你在哪里—”,头顶飞过一群布谷鸟,欢快地回答着“咕咕—咕咕—”。那是我们和夏天精灵的对话,一声声悦耳的欢笑,洒了一路,洒满了整个麦田。
村头的杏子黄了,一个个金黄的杏儿坠在绿叶里枝头里,树上的孩子丢着杏核,挑逗着树下的娃儿,眼馋了树下的娃儿,拽着缠着爸爸来到树下摘了几颗,杏儿变得软糯糯的,含在嘴里,嘴角流下橘黄的汁液,小胖手憨憨的抹一把,比吃了蜂蜜还要甜蜜。
麦子黄了,家家户户的磨石上发出了噌噌噌的响声,那是镰刀在磨石上的唱出的咏叹调。
麦子的黄是从麦秸开始的,先是黄绿的麦秸变成了淡黄色,再从麦秸把黄色逐渐传递到麦叶,一层层直到麦穗儿,直到麦芒都闪着灿灿的金色。麦田的一端黄了,风儿拂过,把一片的黄色又染黄了另外一片,紧接着广袤的大地都变成了金色的海洋,金灿灿地在太阳下翻起阵阵波浪。
麦收开始了,学校里早早放了麦收假。金黄的麦田里响彻了孩子们的欢歌笑语,带着斗笠的爸爸妈妈拿起了弯弯的镰刀,乘着清晨的凉风来到田里,磨得泛着寒光的镰刀从麦子的底部划过,麦子在粗糙的大手里倒下,被麦爻子(用两把麦秸的一头缠在一起,捆麦子用)捆在一起,就捆成了一个又一个麦个子。麦地里马炮儿香了,玻璃珠一样采了一把又一把,你和我比一比谁采得多,我和你比一比谁采得更大。紫色的小浆果熟了,一嘟噜就可以薅一把,放在嘴里,甜丝丝的,齿缝里,嘴唇上,舌头上都是紫色的,你望着我笑,我指着你笑。
麦子收割的时候,大一点的孩子已经学会了跟在父母的身后捡拾着麦穗,挎一个箢子,把掉在地上的麦穗儿一穗一穂拾起来,饱满的麦穗儿滑过掌心,有一种奇特的感动,这或许就是土地带给孩子们最原始的触动吧。
麦子割完了,小娃儿抱起来麦个子,学着父母的样子运送到田埂上的地排车前,粗粗的麻绳把麦子结结实实地捆在一起,父亲驾起了车辕,母亲把拉车的绳子套在肩上,小娃儿挎着箢子坐在车子的最顶端,灰头土脸的,却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麦子收到场里,麦场早些日子已经被石头碌碌碾过一遍又一遍,碾得平平整整的,结结实实的,这样的麦场光滑又整洁,麦子堆在场里,垛成垛,一垛又一垛像一座座金色的小山。
麦场里热闹起来了,白胡子的老爷爷捻着胡须,从自家的麦垛下走过,一脸的褶子笑成了花。老奶奶颤巍巍地从麦垛里抽出一根麦穗儿,搓上一把,检验一下麦子的成瘪。
麦个子经过传递,一个个被放进了脱粒机里,麦秆和麦粒就分离开来。机器不分昼夜地轰鸣着,机器的另一头,男人女人挥舞着麦叉,把麦秆挑起来,垛成一个圆圆的麦穰垛。麦穰垛是农村里家家户户的柴火垛,不久以后就化作了灶头上一缕缕蓝色的炊烟,呼唤着在外面疯玩的孩童们到了回家吃饭的时候。
打完麦子以后还需要扬场,才能将麦粒和麦壳分离开来,大人们用一把木锨铲上一铲,迎着风把麦子抛向天空,金褐色的麦粒像雨点一样纷纷落下,轻飘飘的麦壳被风吹向更远的地方。
麦子扬得干净了,还需要摊薄了晾晒,我喜欢赤着脚走在微微发烫的麦粒上,用自己的脚趾翻动着麦粒让它们更快地干燥起来。
麦粒变得像小石粒一样坚硬,拿一口麻袋,把褐色的麦粒装进去,大钢针穿了细麻绳把口袋撩上口,这沉甸甸的粮食就一袋袋地搬回了家。
清晨母亲把麦子在水里淘洗干净以后,用石碾子碾成稀薄的糊子,支起一盘鏊子,薅一把麦穰,烧在鏊子底下,麦糊子就被熥成了一张张薄薄脆脆的煎饼,香喷喷的,一直留在了我记忆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