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诗人也是俗人,就和我们一样
读完《寻人不遇》,我忍不住感慨:谢天谢地,他们生对了年代!
在这全民都贴着“成长”、“管理”、“自律”等标签以示自立自强的“自时代”里,诗人们的生活状态看起来是那么不思进取:有守着一官半职过安稳生活的,也有不愿再在官场里勾心斗角告老还乡的;有出身名门望族只想逍遥快活而不求功成名就的,也有出身平民想考个小官然后混日子的,除了少数在政治上有所建树,大多数人都没有想要出人头地的追求,只想静静地过小日子,做自己。
他们中的公务员们,生活闲适是众所周知的,这要是在今天会被骂死:太闲了,你们可是人民的公仆啊,整天只顾写诗不问政事怎么行?!
而他们中的贫民们,更是连独善其身都成问题,靠着朋友、亲戚的接济度日。如果写诗歌不能卖钱但仍要坚持写,恐怕也要招来一片骂声。
幸好他们生活的年代里,没有人对他们这种生活追求进行道德批判,朝廷也无暇强推反腐倡廉。对死去多年的诗人们,当代人的态度出奇地宽容,什么坚持理想、实现自我、崇高的追求、出淤泥而不染,一谈起来态度是非常景仰的、钦佩的,但如果周围人也想考公务员然后过清闲小日子,从文艺青年做到文艺老年,多半会被鄙视。
但这就是被后人仰慕的文人墨客们的理想生活方式,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当官是为了更好和更闲的生活,其次才是为祖国为人民。写下不俗诗篇的诗人们也是俗人,在他们的时代里,大家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过着看天吃饭的生活,追求安稳舒适是合理的,平常心而已,并不可耻。
二、读书作诗不清高,本来就是功利的。
我很不愿意这样想,但还是接受了这一点。
传统观念里,读书作诗本身就是功利性的,无论报效国家还是实现个人理想,是为了自己过更好的生活还是所有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当官都是最好的选择。想要进入朝廷,就得通过科举考试,想考上,就得读书,在某些朝代,作诗甚至成了一种执业资格,还得必须是即兴作诗。“一个无法作诗的人是无法在朝廷做官的。”
可读书有时又是非常无欲无求的。对此我的理解是,就像音乐一样,许多人还没上学就被父母逼着学乐器,是为了能在十几年后的高考加分,用他们的话来说叫“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但等到音乐特长不再作为一种竞争优势时,就没有人再去关注它有什么用了——它终于不再肩负着带来好处的期望了!不喜欢的人如释重负,喜欢的人可以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去演奏,去感受,甚至主动精进。他有了别的期望,只要满足自己就好。
读书同理, 你可以带着功利心入门,把它当作出人头地的垫脚石,也可以仅仅作为一种打发时间的余兴节目,读得高兴就好;有所求的时候事无巨细刨根究底,若只想当作消遣,“享受语言的快感就行了,过于质实的追问似乎没有必要。”
作诗(写作)就更自我了——如果有什么无法与外人道、或是自觉不能被理解的思想,为什么不写下来呢?给你的想法一个具体的形式,有人与你共鸣那当然好,要是没有,写出来也是一种宣泄,总比堵在心头念念不忘要好。
承认吧,为了更好的生活也好,更好的自己也好,变聪明或是寻开心,你才不是一无所求。
三、该汗颜的不是老外比国人更热衷于古诗,而是国人的纪念观
有人说一个老外的古诗文造诣超过了太多中国人,实在是令人汗颜。这有什么可汗颜的,我天朝古人的文采不但打动了千年以后的后代,也征服了另一个文化领域的人,这难道不应该是高兴吗?
相比之下,如何正确对待古人的“墓”、“故居”、“纪念馆”甚至故乡才叫人头疼。
比如李白有四个故乡,“李白就像一个大蛋糕,每个人都想分一块。即使李白现在没死,我想他自己也会笑死的”……大写的尴尬。
其他文人的纪念遗址有简陋的,有宏伟的,有的已经变成农人的耕地,而有的则成了乡村垃圾场,不是过度开发,就是任凭它荒废下去,无论哪种结果都让人无奈。
而那些已经消失了的,比如辛弃疾故居已经没有了,只能瞻仰原址旁边的泉。“……每年也就来三四个游客,所以没有什么改造计划。另外一些与辛弃疾相关的地方,比如斩马桥和期思渡口,也什么都没有了,不过是一种记忆罢了。”其实这样也好,比只是去纪念馆拍照留念要真诚得多了。
也许最好的纪念方式就是不设纪念址,他们留下的诗就是一座丰碑。
四、这只是一份工作,其初心就是为了完成任务
和《空谷幽兰》相比,比尔的文风(翻译问题?)变潮了,用词新颖、妙句频发,刚看到目录就觉得这简直是在为做任务刷地图啊!一翻开,读到他用这样的口吻讲述“朝圣之旅”,有种莫名的违和感——这是那个寻访隐士的修行人?
再读下去,第一章的结尾就明白了,他说他以前靠做旅游节目谋生:“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些节目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我被要求继续做下去。我只好走丝绸之路,访彩云之南,拜谒我所能想到的任何古迹,然后写作和录制成系列电台节目。就这样不间断地行走着、写作着……必须承认,这工作太累人了,我不向任何人推荐我的旅行路线和写作方式。幸好,这将是我的最后一本书了,还有最后二十九天,旅程即告结束,曙光在前,胜利在望。”
这本来就是工作,30天的朝圣之旅,有时甚至一天要拜访四个诗人。只有工作才会如此仓促,工作是强调效率的,还得有正反馈。他的本意不是为了了却什么心愿才去拜访古人,虽然那些人那些诗他喜欢,可喜欢的事情一旦变成需要拿去换钱谋生的任务,初心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这就是生活,没办法的。旅途中断过两次,第一次是为自己,第二次是受伤,经历过一场手术后隔了大半年再回来,哪里跌倒哪里继续,对一个70岁的老人,还能要求什么呢?
比尔是个坦率的萌大爷,看到欧阳修的母亲用芦苇教他在沙子上写字的雕像,他会在纸上写“下辈子一定要有一个沙盘”;他喜欢吃柚子,因为吃的时候不会弄得手和胡子都是汁液,于是赶紧记下“下次坐车之前一定买个柚子”;他一直关心泡澡、洗衣服等生活问题,吐槽外国游客挨宰和旅游区见钱眼开的种种不快,这很自然,很生活,这只是一个游客的平常心,在这场朝拜里他并不以修行人自称。
我敬佩他能找到敬业和热爱之间的平衡,作为工作上的访问,他还是最大程度保留了自己的真诚,他打从心底喜欢那些文人、那些诗,然后才把旅途当做工作去完成。因为国情他无法访问陶渊明的墓,只好倒一杯酒,委托军官替他撒到墓碑上;“谢公祠”在佛堂里,他不敬酒,默默地三鞠躬,谢过住持然后离开。他选的诗不但应景,有一些甚至可以说是在与诗人的灵魂交谈,仿佛在说“我懂你哟”。最感动的是,他对中国诗歌的热爱由读寒山诗集开始,到了告别的时候也选择寒山作为最后的致意。这就足够了。
这绝对是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