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手艺人都值得被钦佩,不仅是因为我们的视听媒体所塑造和追捧出来的“匠人”的名头,更是因为脚踏实地,落到实处的对于自身手艺的坚守。
灶匠就是这后面的一种,走乡串镇,为那些,为或因固守传统,或因舍不得电费支出,或因纯粹钟情“那口锅”的乡里乡亲起一方灶。
农村或是小镇里的灶一般会有两口锅,倒不是因为农村人劳累饭量大之类的事情,亦或是人口多需要的饭食多那般的情况。旧时,是因为要给家里的牛羊猪煮饲料,所以需要大口的锅,图个方便。现在,农村里不到过年没几个人,加之因为驻守乡村的往往都是些老人和孩子,所以那口大锅也只有到了做豆腐,煮腊肉的时候才能派的上用场了。
但是乡人们也从未想要去舍去那口大锅,中国传统里,好事永远都是成双成对的,所以断也没有那孤零零的一口锅的灶。
每天清晨,炊烟从各家的烟囱里袅袅升起,再与早上新鲜的空气混为一体,逐渐消散无影。冬日里的时候,这炊烟是最美的,日头刚起,洒下亮亮的暖色,烟囱里的白烟就腾腾地升起来了。没有刮风的冬日,烟尘是直直地升起来的,上升的速度也不太快,徘徊许久才能消失于天幕。
灶匠来的很早,刚刚过了正月十五,日头尚未升起来,周围的夜幕还泛着麻麻的黑色。只有他的摩托车的车灯在亮着,明晃晃地,扎着人的眼。下了车,父母亲的寒暄才刚启口,端着热茶的杯子才送上去,灶匠就提着工具去看即将要起一方灶的地方,指着角落里的那些杂物,“这还不够宽敞,这些都搬出去,不是说最好把屋子腾干净吗?”
“你好歹喝口水嘛!一会儿收拾,用不了多少时间,你这一大早赶来,早饭怕是没吃吧!我让我媳妇给你做点,打个尖,再做也来得及嘛!”父亲在一旁打招呼,但是灶匠忙着从工具袋里掏出墨斗和量尺,“不了,这后面还有好几家要起灶,今晚我还得赶回去,饭你们先做着,好了我们就吃。要你们准备的东西都好了吗?水泥和好了吗?砖呢?做‘火圈子’的黄土找了吗?瓷砖买了吗?东西都齐活了吗?”
父亲搓了搓戴着粗线手套的手掌,“张师傅,都弄齐了,我现在给您搭手,要做什么?”灶匠仍旧低着头,量着屋子周围的尺寸,“拾掇些砖头进来,先摆一摆,后面才知道怎么砌。”父亲听完就忙不迭地去拿箕担砖头了。
一挑两箕可以担20来匹,在箕里垒起来,灶匠拿过来就放在了刚刚弹好墨线的地方,简单地围了一个五边形——长方形多出了一个角,灶底部的形状就这样被勾勒出来了。
“还愣着干嘛?去和水泥去啊?砖也不够,算了,我和你一块去,把水泥弄进来。”灶匠说完就放下手机的砖块。父亲担着一挑砖再回来的时候,灶匠托着一盆水泥也进来了,一匹匹的砖很快就垒了一个中间带着横栏浅浅的灶底。
等砌到中间的灶洞,则需要另外的砌法,砖头横放着被铺在刚刚起好底部的小池子上。在隔断两边各预留了一个四五寸洞口,接着往上垒,再在里面留出通风口,灶的基本样子就成了型。
灶面的瓷砖要用到电动的切割机,灶匠量好划拉出每一块的尺寸,手里的切割机隆隆作响,很快就把一方方完整的瓷砖切割地七零八落。水泥抹上砖面和瓷砖背面,起一方灶屋里面的事情就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屋外的烟囱了。
墙面连着底下的台子得有接近五米高,这架子怎么搭呢?着实让父亲犯了难,父亲拾掇着几块刚刚搬来的长圆木,不知道怎么弄,一边比划来比划去,架子还没搭好,屋里的灶匠就做好了收尾工作,出来迅速地砌好了等身高的烟囱,剩下的得等到架子搭起来才好继续砌,于是就等在了墙底下。看着父亲忙乱不已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口里的话也是直来直往地不饶人的,“怎么这么半天,你还没搭好?今天弄不好,你就自己来砌这个烟囱。”
一天的忙碌,灶匠来不及喝口水,灰尘扑了满脸满身,挖苦了父亲之后,还是自己动起了手。“去,把那两个长梯靠在墙上,然后我把圆木头扶起来,你横着往梯子上架一根短木头,我扶着。铁丝呢?来绑着,绑好拧紧,这边拧完了,就去把另一根也绑起来。两边都一样的,拧好了,再在接头的地方架一根短木。这样就平衡稳住了。”
“另外宽木板呢?架在梯子和原木上绑着的那两根短木上,水泥和砖头,都弄上去。”说完,手挂在一边的木头上,上身窜上去,迅速地把左脚搭上去,身体往前一送,另一只脚也上去了。灶匠在木板上面立着,左右晃了晃,很稳当,给砖头抹上水泥,快速地砌了起来,待到再次砌了一个等身高,够不着了,又再一次开始搭板子。
最后一个半身高砌好,盖上一匹瓦,砌灶的最后一步也就完成了。灶匠从最高的木板上扶着边缘,放下半边身子,腿放下来,一荡,到了二层的木板上,再顺着第一个木板一角搭着的梯子下到地面上。
落到地面,起灶的所有事情就结束了,灶匠等在一旁,端着茶杯喝水。父亲从屋里取了钱,交到灶匠手上。250块,是这一天工作的报酬。天幕再一次黑沉下来,母亲留他吃饭,灶匠拒绝了,把工具包再次捆回摩托车的后座。车子打火,隆隆地响,几个转弯之后,消失在了山间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