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大型客轮刚刚驶离港湾。我眼前所能看到的,只有港湾那些昏暗的灯火,以及像墨汁那么黑的天空。 四下里刮着阴冷潮湿的风。我感到沉重的乌云仿佛压在我的头顶上 ,压的胸口喘不上气,天气是阴冷的,我却感到异常的闷热。
我们聚集在底舱抓阄。水手的日子是孤独且单调的,极目望去,是深邃的无边无际的海水和天空。偶尔有海鸥停驻在甲板上,像是过客做短暂的逗留,歇歇脚。我们这班人发出醉醺醺的哄笑声,有人在肆无忌惮的说着成人段子,有人为了取乐学着各种动物叫。
细微的战栗突然从我的后脑壳一直传到脚后跟,仿佛我的后脑壳上有个窟窿,从中撒出许多细小而冰凉的铅砂,顺着我赤裸的肉体滚下去似的。我为什么会突然发抖?
我们这样的一群人是孤独且寂寞的。有时,我们需要想出一些消遣的活动来打发时间。我们这些值完班而无事可做的人共有22名,在喝过不知多少箱啤酒之后,我们迫不及待的开始了我们的游戏。通过抓阄,在这群人中,只有两个人才有机会欣赏一出难得的好戏。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这艘客轮上有一间“新婚夫妇客舱”,仅供新婚夫妇入住。今晚,正好有客人入住。在客舱的墙上,有两个很不引人注意的小洞,是我们用了一周时间秘密打通的,用途不用我说了,您猜的很对。今晚是绝佳的机会,通过抓阄,只有两个人有这个机会一饱眼福!
有人说,这很卑劣。但依我看来,人,一般都是卑劣的。至于水手,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漂泊,遇到大的风浪,随时有可能被卷走,永远葬身海底。我们的生命在大自然面前那么脆弱,我不知道,我们的道德在海上有什么必要,对谁必要。
“一个小洞归你!”
“谁?”
大家指着我。
“另一个归谁呢?”
“归你大哥!哈哈!”
我大哥是个虎背熊腰的老水手,脸上有道很深的刀疤。他走到我跟前,拍拍我肩膀,“看!咱哥俩走运!”
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年长我10岁。早些年是个混混,心性野,打架斗殴,无恶不作,打起架来下手狠毒。我爸管不了他,怕他造出大业,就拖关系让他上了船,这一干就是三年。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正巧,那年客轮招水手,我心性向往自由,喜欢无拘无束,就报了命。我爸没意见,他觉得挺好,哥俩在一块儿相互也有个照应。不觉间,我已随船漂泊了五年。
我独自走出底舱,点上烟,烟云缭绕间,我开始远眺海洋。我喜欢独自一人站在甲板上眺望远方,晴天的时候,清风拂过面颊,我喜欢那种感觉。可是今天,远处阴沉的天际里不知藏着些什么,某些使人后背脊发凉,心里发怵的东西。
晚上八点,我走过舱房时往门里瞟了一眼。有个年轻帅气的西装男子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放着一个黑色公文包。我猜这是新婚丈夫,看打扮,像是律师。他在对一个身材高瘦的女子说着什么,手不时在空中比划着。“这也许是妻子吧!”我暗想。那女子身材苗条,相貌很美,在谈话的时候,表情一直很严肃,眉头微皱,嘴巴紧闭,带了美瞳的眼睛直直的盯着男人。“不知道在谈什么事情呢?”我很好奇。
舱房外,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眼镜男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又矮又胖,秃顶,活像熟透的南瓜。他在走廊背着手走来走去,嘴里嘟囔着什么。
晚上十点,我在厨房里吃着夜宵,西红柿鸡蛋面。门开了,哥哥走进来,拍了我肩膀一下,说:“别吃了!快走!有好戏!”
顺着高陡的楼梯往下,往熟悉的墙边跑去。在这道墙和船舱间有一条夹道,里面黑洞洞的,地上满是烟头、污水和各种垃圾。哥哥脚下绊着塑料袋和废煤油桶,嘴里骂骂咧咧的。
我打开手机,照见墙上两个小洞,从中取出一小块四方木头,然后一道柔和的粉红色亮光透过墙那边的一层薄纱照进阴暗潮湿的夹道。随着亮光,一股好闻的玫瑰香水味扑倒我热哄哄的脸上。我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拨开那层薄纱,寝室的一切映入眼帘。
我看见桌子上摆着高等陶瓷茶具、高脚杯、红酒和水果盘。桌子两边,各一套真皮沙发,隔着桌子和真皮沙发,是一张床。
新婚的妻子坐在床边,垂着腿,两只小脚放在皮垫子上。她的眼睛望着地下。她面前站着丈夫,帅气的西装男。他正对着她说着什么,手不停比划着,轮船的隆隆声吵得我听不清他们的对话。西装男讲的很激动,两只眼睛炯炯有光。她听着,不以为然的频频摇头。。。
“卧槽,该死的老鼠!”哥哥突然骂了一句,惊得我脑袋哄的一声,心都要跳了出来。我往洞里一瞧,还好,他们没听见,隆隆声把骂声遮住了。
他们谈了很久,西装男指着女人的鼻子,大声的说着什么,根据他脸上的表情和他的动作,我猜,他在威胁她。
那女人一开始频频摇头,一会儿双手突然遮住面颊,身体抽动起来。我看到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真是个渣男!”
那女人站起来,缓缓走到我站着的墙根前,恰巧在我的小洞旁边站住。她站在那不动,咬着下嘴唇,低头看着脚下。看得出,她心里很痛苦,好像在纠结着做什么重大决定。
她同我照这样站了大概五分钟,然后她转过身,走到舱房中央站定,对西装男点一下头,多半是同意了。男人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接着冲女人微微一笑,跟女人拥抱了一下,走出寝室外边了。
三分钟后,房门开了。西装男走了进来,后边跟着一个男人,西装笔挺,秃顶,又矮又胖,没错,是走廊里那个中年眼镜男。眼镜男进来后,看都没看女人一眼,径直走到沙发面前,坐了下来。西装男脸上堆着笑容,弓着腰,从桌上的公文包里掏出几张纸,小心翼翼的递到眼镜男手里。眼镜男拿出笔,在上边写了什么,然后又递还给西装男。女人坐在床边,垂直腿,低头看着地下。西装男满意的小心翼翼的收起那几张纸,提着公文包,弓着腰走出舱房寝室,随手关上了他身后的房门。。。
“呸!”我和哥哥看不下去这场戏了。一起顺着楼梯往上,走出阴冷潮湿夹道。外面阴沉昏暗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