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很长,但我单单想说说亚青。
抵达甘孜时天色尚早。
阳光明晃晃的,映着山下面的甘孜城,映着山对面的山。
“明天怎么走?”
一行人坐在餐桌上商量着下面的行程,并没有我期待中的“色达”。
方向突然转向了比甘孜更西北的地方,一个还并不为游人知晓的另一个色达——白玉县亚青寺。
从稻城出发的前一夜,我们围坐在社区狭小昏暗的角落。
天海,那个去年带着聘礼来稻城娶卓玛,后面拐走我们一男一女俩小义去格聂的中年男子,这一次又成功的用言语把我们客人的思绪拐到了那个不为人知的“亚青”。
起早。
甘白路。
高原的天气说变就变,一大早还迎来了甘孜县美丽的霞光,不一会儿天就阴了下来。
亚青在甘孜前往白玉县城的路途中间,并没有任何的指示牌,需要一路寻津问路。
群山环抱之中的亚青有一种不经世的美。
那天天气并不十分美好,细碎雪花中的亚青寺现出荒凉颓败之相。川西旅游的发展并没有给它带来辉煌。
新修的塔林上站着发呆的鸽子,并不理会来来往往的游人。现代机械和宗教文化在这并没有强烈的违和感。相较于内地寺庙这些年的大事修缮、香火鼎盛,亚青寺的破败,有一种漫不经心、不予迎合,和岁月流逝里的理所当然。
入口处的亚青宾馆是这一带唯一可以供游人、朝拜者居住的地方。
去亚青的信徒比游客明显多许多。在这个旅游旺季,一天的时间里,我们遇上的游客也就不到10人。
由于亚青所处的地理位置,这里汇聚了来自甘肃、青海、四川、西藏地区的众多信徒。他们与抱着观光目的的游客的装束、神情迥异。
藏人信佛,经过上千年的信仰传承,几百年政教合一的历史,信仰已深入他们的骨髓,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散落在人群里的信徒,纵使衣衫褴褛,面容肮脏,神情却也无一例外地淡泊安然,绝无都市人脸上惯常见的焦虑烦躁和观光客眼神里的匆忙、倦怠、茫然。
去往山顶莲花生大士雕像的路上,一位老阿妈费劲地磕着等身长头前行,她长长的发辫灰白枯槁,如同道旁树上的枯枝,每当她俯下身去,灰白的辫子就从背上拖到地上,沾上一粒粒的草籽籽和一片片败叶。
我想到了在稻城转塔时的老阿妈们。我本想扶她们一下,和她们一路转塔,她们却总是侧身为我让路,笑容满面,目光清亮。
藏族女子越老越美丽。
年轻时节的青涩褪去后,面容宁和、坦然、从容、不惊不惧,有一种圣女般的光辉焕发出来。那是用一生的辛勤、沉默、坚韧和坚定不移的信念,经年累月磨砺出来的时光印记。
莲花生大师佛像的所在地,就是亚青的制高点,从那,可以完整俯视整个觉姆之心。
觉姆们修行的地方在一个高原湿地半岛上,呈心形,所以大家都称这半岛为“觉姆之心”。
觉姆们修行的房子窄小仅能容身,用天海的话来形容就是一个7.2升的全自动洗衣机那么大小。
每年的十月到次年的三月,是亚青的闭关时期。清晨晨暮还未完全消退,修行的觉姆已经悄然进入修行屋进行一天的禅修。傍晚时分,在落日红霞即将退去之时,修行大军才走出木屋,完成一天的功课回到住处。
一堵红墙隔红尘。
高原的冬天,白天的温度有时也在零度以下。无法想象修行者是如何能够长年累月住下来的。也许真正的修行者,在天地之间,早已浑然忘我,灵魂在如此钟灵毓秀的山川之间徜徉,肉身所处的环境,已经视而不见。
我们来到亚青的这天,有幸赶上了一场法会。数万人的法会现场秩序井然,蔚为壮观。
从亚青附近驶来的车停在法会现场外侧停车区域,很多藏族信徒也三三两两散坐在法会现场周边,觉姆们大部分都在法会现场,认真而虔诚地听着扩音器里传出来的上师传经布道的声音。
上午大概十二点,早法会结束,一袭红衣的觉姆和喇嘛有序离开法会现场。枯槁的草原上此刻遍布着回家的一众僧尼,犹如朱砂洒在黄色的地毯上。
有的修行者来到这里就从不曾走出亚青。他们相信黑暗才能开启心智的光芒。他们安身在逼仄黑暗的修行屋里,承接来自灵魂深处的雨水和阳光,直到有一天,再也不需要人间世界的粮食和水。
外人都说:亚青是苦修者的原乡。
如我一样的亚青过客,并不知道亚青的修行者真正的内心体验。苦修、苦行,这些词汇都是外部的描述和局外的感官。他们觉得苦吗?人类所有朝向内心的活动从来都是甘苦自知,不足为外人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