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丁)
先生说你把剪子放哪儿了,我说放回去了呀。他说没有啊,你剪了韭菜怎么不把剪子放回原来放的地方呢?我说不是在后院的室外餐桌上吗?如果,那就是剪子应该在的位置。
以前,剪子放的位置不在后院桌子上,而是挂在前门信箱下。再往前,剪子也不在信箱下面挂着,而是躺在厨房橱柜的抽屉里。春天,后院的韭菜疯长,就像所有春天里的万千生物一样。每天早上,我去后院剪一把韭菜炒鸡蛋。因为喜欢吃,还因为不想辜负韭菜的生长。
门口信箱,这个出门必经之处,自然变成了剪韭菜的剪子该呆的位置。
而现在剪子的位置变成了后院的室外餐桌上,和其它本不该在那儿的工具和杂物挤在一起。因为先生终于开始装那个酝酿一年的杂物房,剪子不只是剪韭菜的工具,还是他装杂物房的工具。
杂物房的材料是去年夏天从开市客网购回来的。之后秋雨连绵不断,我们游玩的心思也连绵不断,自然不在组装杂物房上。杂物房的两大箱材料在霜冻下雪前被请回室内,放在原本是饭厅的地上。因为渥太华的冬天,车不停入车库,出门铲雪是一项大工程。这一放,就直到一年后的今年秋天。
说起那个名叫饭厅的房间,原本是饭厅,位临前门,是房子的偏远地区。后来餐桌被搬到客厅,为方便从厨房搬送食物与餐具。饭厅摆放了电视沙发,成为新的客厅。再后来没人看电视,每人都捧着笔记本泡网,那里就又闲置了,开始堆放些本不该放在那里,却又不知何处安放的物件。
客厅,之所以得名,因为有壁炉。我们用壁炉的次数,相比蓝月与红月出现在天空的次数还要少。壁炉就是一种装潢摆设。壁炉旁,摆放了从饭厅搬来的餐桌,却没变成真正意义上的饭厅。这张可以八人入座的长餐桌,每年使用三次:复活节、感恩节与圣诞节。偶尔有朋友来家聚餐再使用几次。今年是庚子年,没有访客。餐桌身处黄金地段,自然不甘被埋没。它现在相当于网吧的位置,大家在这里上网。居家工作后,这里又变成先生的工作间。
再说回剪子。现在剪子的位置在后院桌子上,因为先生在组装杂物房,来安置多年来家中积聚的杂物。所谓杂物,就是不好分门别类的物件。当然这里面有割草机与铲雪机,加拿大居家中大名鼎鼎的工具,不该称为杂物。那些可以称为杂物的杂物,本来是装在后院的一个简易棚子间。而简易棚子间里的杂物是从连房车库里转移出去的。
至于这些杂物怎么开始堆在车库里,是一个复杂而漫长的过程。两把破旧的户外折叠椅,一顶笨重的三室一厅的旧帐篷,拎起来沉甸甸、抱起来都看不到路的睡袋,这些是我们曾经开车露营的纪念。气不足的篮球与足球,白色带蓝把手的跳绳,儿童号的旱冰鞋与网球拍,这是孩子们的儿时活动纪念。早该淘汰的杂物,曾经也是重要的物件,封存过一段珍贵记忆。孩子的童年,温情的片段,人生的转折点。最后落魄到被丢进车库,占了个破位置,沦为杂物。地位改变了,位置就改变了。反之亦然,位置改变了,地位也改变了。
家附近有一处湿地保护区,方圆不过一公里。这里有水洼,有溪流,有棕红色小桥,有许多茂草和野花。这一片居民区中的荒芜之地,闹中取静。这里的野花恣意洒脱,美丽烂漫。色缤如虹,类繁如星。野花有多恣意?有时你看见一大簇的同色同种花,直径一两米,走过去一看,其实所有花朵的花枝都根从一处。一棵野花可以恣意生长至此。
野花之美,总让人遗憾,旋即心生妄念:不如把她收养,栽在花园里吧。但是不可以,野花是不能载在花园里的。
因为野花只有在荒野中才会开得恣意。如果栽在花园里,就不能这样自由,她要配合你的计划安排。如果她长得太高太快,发得太多,就破坏了你的规划,偏离了你为她设定的位置。不在自己位置上的花,自然不是花,是杂草,只有拔掉。
朋友开心炫耀后院长了许多马齿苋,这是一种非常健康的野菜。另有朋友回应说她们后院也长了,任其生长,每次采摘一把,可以绿色养生。我也去后院寻找。最希望它长的那片空地里没有,贫瘠的岩石缝隙中也没有。最后却发现在露台石板之间,长出不少。这不是一个体面的位置。确切地说,这不是野菜应该体面生长的位置。对付这些露台石板缝隙里生出的杂草,可以用漂白液浇死。对于健康野菜马齿苋,这有些残忍。我把它们一一拔出。石头缝里求生存,自然羸弱不堪,吃不太可能。长错了位置,连功用都不能达到。
想起土拨鼠。土拨鼠是食草动物,圆滚滚的,却又行动迅捷。春夏里,远远见它从岩石缝里钻出来,在绿草地上奔跑,煞是可爱。可是,你跑到我的后院岩石上,钻进我早已藤蔓交罗、紫花盛开的豆角架下,几分钟就风卷残云地吃掉我的豆角叶子,那你就呆错了位置。吃豆角叶子的土拨鼠是可憎的。
可憎的还有啃我苹果的松鼠。它们跑到我的树上,专挑一颗又大又红的果子,咬几口再扔下树,丢在草地上。难道小时候没父母教你不能偷东西,不能糟蹋食物吗?
杂物如此,野花如此,野菜如此,小动物也如此。人岂不是更如此。找到自己的位置,实在重要。千万别学某个后院邻居,总是偷偷摸摸地爬上别人家后院的崖壁,说要种花。问题不是该不该种花,是你不该在不该你种花的地方种花。在你自己的后院前庭,你爱种什么就是什么,还可以博得个勤劳主妇的美名。可你跑到别人家的土地上种花,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入侵者,
草木长错了地方,会被连根拔掉,危及生命。人找不到自己该在的位置,也很烦恼。比方先生该呆在后院组装那个杂物房吗?纠结了一年。从去年夏天开始,划船、游泳、滑旱冰,冬天不能开工。而今年春夏,又去滑旱冰、游泳、划船。他倔强地把自己的位置拉得远离后院。
而今年宅家之风盛行之后,许多人却在后院找到了快乐的位置。一个夏天满世界飞、享受旅行之乐的朋友,今年不得已留在了后院。而这个不得已,最后却变成了乐不思旅。一架豆,一根黄瓜,一串西红柿,一个茄子,都牵动着她的快乐神经。
在别人家的土地上种花自然是找错了位置。而在自己家后院种菜就是找对了位置。当然,挣扎执拗了一年之后,终于在后院找到建杂物房位置的先生,也还是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那么不在后院种花、种菜、建杂物房,就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吗?怎么样才算自己应在的位置?只要你呆在那个位置开心,又不妨碍别人,那就是对的位置。在后院种菜也好,在花园种花也好。在外面游泳划船也好,在家组装杂物房也好。没有哪一个是应该的位置,哪一个是不应该的位置。
贪玩儿了一年,闲置了杂物房也无不可,因为玩儿中得乐。刚刚还听罗素说呢,你能在浪费时间中获得乐趣,就不是浪费时间。在某个时间没呆在被认可的位置,那又如何。你的乐趣重新定义你的位置,不被别人认可,却被自己认可。那么这就是你应该在的位置。
说回那把剪子吧,就是用来剪韭菜和装杂物房的剪子。剪子最后终于在后院的室外餐桌上,一堆杂物零碎之中翻找到了。这是不是剪子该在的位置,已不得而知。杂物房眼看就要完工,剪子也许最终会摆在杂物房里面的架子上。再说说后院的韭菜,最不知自己位置的植物。可怜她身为菜蔬,却心比野花。她本可安安静静呆在她那一池土中。可她偏偏任性,喜欢串门儿、流浪。她串到本是豆角长的地方,跑到石头缝里挑战生存,流浪到草地上被当杂草拔掉。
那又如何,韭菜愿意,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