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乌托邦比那些知识分子想象中的还要容易实现。于是,20世纪的知识分子面临着更加严重的问题:怎样避免乌托邦的实现,怎样保全自身与生俱来的自由?
如果奥威尔的《1984》描述了一场政客的阴谋,那么《美丽的新世界》则构造了一个无比稳固的现世体系。在这个体系中,剥夺了抑制与冲动,剥夺了知识与智慧,剥夺了痛苦与失望,剥夺了自由与思想,但保留了“幸福”。
那么,这样的世界有什么问题吗?
美好新世界的首长穆斯塔法,问质疑者野蛮人先生约翰。
的确没有什么问题。人们跋涉了万水千山才将科学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物质生活?科学家和经济学家将社会设置成了一个无比富足的存在。上至阿尔法下至埃普西隆,从来都是不愁吃穿,饿了吃,衣服旧了换。生命健康?科学家早就将人设置成永不衰老的模样。从出生到突然死亡,都是光辉亮丽的。孤独与寂寞?请记住人人彼此相属。滥交是社会最大的品德,与固定的人交往,是骇人听闻的丑闻。道德与精神?新世界里没有高尚,因为英雄主义的存在意味着动荡的依存。知识的普世是错误的,科学的发展被严格设置,因为社会的支柱是木匠和集邮者,而非哲学家和科学家。
这样美丽的新世界,真的有问题吗?
斯大林在窃喜,因为领导人总算成为一种权利的象征。在这个社会里,公民除了基本生存外一切权力都被剥夺。世界总管独裁制定法律,独特享用豁免权,把握着换瓶繁衍的权威,从根本上控制社会。再通过出生前的催眠教育,把人变成个人意识的客体;希特勒也会高兴,他毕生追求的种族净化终于发展到了顶峰;陶渊明会欣慰,人人彼此相属,没有动荡与贫苦,也消灭了偏见,简直与他的“桃源思想”不谋而合。
这样美丽的新世界,你还要些什么吗?
只是因为所有的"幸福"都是“被幸福”,所有的“幸福”都是瓶子里设置的幸福。
刘瑜评论说:“如果《1984》里的人们是脱离了自由而痛苦,那么《美丽新世界》的人们则是由于摆脱了自由的重负而狂欢。”生命的意义,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科研成果,而是追求美与真的过程。人在出生前就被设置好了命运,被剥夺了思想的权利,还有什么幸福可言?人人衣食无忧,安居乐业,纵欲狂欢而丧失了人类宝贵的个性与情感。伴侣被当作纵欲的工作,衣食被当作生存的理所当然,价值由于没有追求而消失殆尽。在剥夺了苦难的权利的同时,幸福也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又一个有待满足的需求。
好在,这美丽的新世界也存在污点——冰岛和野蛮人保留区,人类的发展也没有到达完全消灭人性的程度。纯粹的思想以脱离社会的方式得以保留,减少了严密思想控制下的白色恐怖。这是统治者留给新世界最后的温存,也是这体系做大的隐患——存在不受控制的能独立思考的人。
故事的最后,是野蛮人约翰的自我救赎。他不断用鞭子抽打自己,实际上是在争取苦难的权利。有了恩赐的幸福,你还要些什么呢?
“你所需要的,是泪水相伴的东西,其余的,太过廉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