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告诉丹姐自己决定回故乡了,她怕万一……,而丹姐,为人母后,便已经体会到莲子妈当年对女儿的舔犊之情了,尤其在经历了地震灾害时对儿子的那种担忧、愀心后,她更是从心底原谅了这个在暴雨中喊着让年幼的莲子先逃命的母亲。
第二天,司机小阵驾着莲子那辆红色奔驰,载着迫不及待的莲子和丹姐,以及她们俩亲手为莲子妈挑选的大包小包的吃食衣物等礼品,回老家“省”亲去了。
不到六个小时的车程,便来到了记忆中那片魂牵梦绕的土村落,乡村的变化不如省城大,但那个烟熏火燎的土窑洞时代,毋容质疑已成为历史,半新的单层平房及大梁房也正逐渐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窗明镜亮、宽敞舒适的小洋楼。
“莲妹,你看那几排新房,是不是新闻中多次报道的‘新农村’?”
“丹姐,你瞧,变了,大变样了,简直象个小县城……”莲子拉着李丹的手,边摇边指着窗外欣喜地欢叫着。
“那有什么?”小陈不以为然地说,“肖总,你不了解,我近几年经常给咱跑‘一线’,一次一个样,附近的村,周圆各县区中的村落,都这样。现在国家对农政策越来越好,当下的农民,眼界宽了,头脑活了,门道多了,不富才怪呢?”
听了小陈的一席话,莲子和李丹于是都晓得了,不只是自己变了,城市变了,连同家乡在内的农村,也在发生着翻天复地地变化。
轿车欢快地奔跑着,莲子发现,这条小时候没少让她跌跤的泥泞小道,已拓宽了不少,修成了水泥路,怪不得如此平稳、如此开阔。
车一拐弯,莲子老远就看见,两旁新修的宽大高耸的门楼间夹着的那洞低矮的院落,孤零零光秃秃地沉寂着,活像个失神落魄的老人,正是自家的地窑庄院。
村里的地窑庄基看来就只剩这一处古迹了,对门的涝池早已垫成了平地,上面也矗起几幢气派的洋楼。
这些年来,就妈孤苦伶仃一人承受着和地窑一样没落的痛苦与煎熬,想到这,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
莲子发誓,一定要把门庭修得高高的,房子建得好好的,她要让妈重新扬眉吐气。农村人的思想观念就这么怪,人丁兴旺、财大气粗似乎就写在门庭上了,而她莲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车在自家洞坡口停住了,下车后,莲子眼前出现了堆满一溜荒草的洞坡,洞坡两边土塄上的荒树野草疯长着连在了一起,搭成了一顶天然的凉蓬,洞坡底院门上,一把半锈的锁紧锁着,门脚下,土疙瘩土砖块堆成的小丘堵住了小半扇门。
妈哪里去了?四下环顾,几个五、六岁的小孩正在戏耍,没有一人围过来看小轿车,莲子觉得直到离开村子的那一天,村人似乎对车都充满神秘与好奇,可现在,连小孩似乎都已经司空见惯了,她一打问地窑主人,几个小孩争着回答:“北边沟地里去了。”
几人忙驱车前往沟边地去,通往土沟的小路竟也修整得平坦宽阔,足够行车了,两旁大片的果树挂满了硕大丰盈的果子,一派丰收的景象,隐身其间的护林房只露出些许房檐瓦栎,颇有“水果之乡”的意味。
一大片出苗不久的麦野中,有位老头正在父亲的坟头拔草,不远处新添的那座坟头,从土的成色看,似有个一年半载的样子,上面及四周再无半点杂草。
“老伯,您知道这地的主人去哪了?”莲子与李丹一同下车来,丹姐率先开口询问。
老头头也不抬:“我就是,啥事?”
“不,我是想打听原先的主人。”莲子心想,自留地不是不变么,咋换主人了?
老头猛地转过头,一张树皮般苍老的脸出现在莲子眼前,浑黄的双目疑惑里带着戒备:“你问先前的主人干啥?”
莲子在记忆里搜寻着这张面孔,随口编着谎:“我是邻村的,刚从省城回来,是一个大姐托我来看她的家人,我打听到地里来了。”
老头突然怒气冲冲:“肯定是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翅膀硬了便不顾老婆子的死活了,可怜老婆子临咽气还喊着狼崽子的名字呢。睡醒了?记起自己不是墙头吹大的咧?”
五叔,她想起来了,对,是五叔!“什么?老人家……不在了?”李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周年都过了。”老头指着父亲旁边的坟,“大忙天倒在麦地里的,等人发现都咽气了。”
莲子腿一软,差点瘫了下去,泪流满面的丹姐,忙搀住她的一只手臂,扶住了她。
五叔已经弯下腰继续他的工作了,麦苗构筑的碧海绿波中,她的眼前出现了瘦弱的老母,手握镰刀、晕倒麦地的场景。
死命咬住空着的那只手臂,莲子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正在埋头拔草的那位老人,这片沉寂无语的土地,地下躺着的那两个人,都在凛然地逼视着她,这里,会容纳她的泪吗?会接纳不孝女的归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