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去耶稣堂弄的小巷子里修鞋。来到熟悉的小店门口,不料卷闸门紧闭,错愕间仔细一看,只见门上贴了一张白纸,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了几行字,大意是:
不再修鞋了,
不用等他了,
不要打听了,
不是开玩笑,
他是真的“回去”了
永别了
我一时间脑子有点短路,这些话传递的信息难道是……
我不敢确认,虽然心里已经确认。
隔壁是家锁店,等到顾客走了,我小心地问老板娘:“师傅,请问隔壁修鞋的……?”
老板娘停了一下,看我一眼,说:“你自己看,上面贴了纸,都写在那里了……。”
我只能“哦”一声,不知道怎么接话,含糊不清地说一句“这样的”,便走开了。
这肯定是事实了,这真的不是开玩笑。
这是周六的下午,天很好,阳光灿烂的秋日,暖意洋洋。旁边武林银泰正在搞店庆,到处是欢天喜地的人流。这里是闹市区的相对僻静处,周围的杂货铺、小吃店,都忙着招呼顾客,人来人往,似乎每天都是这样,几年前是,几个月前是,现在是,什么都没变过。
但是,确实有什么不一样了……
为什么我会这样愕然,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呢?
是因为这位特别的修鞋老人--------虽然我只到这里修过几次鞋,但如果有需要修鞋,我一定到这里。
记得前年冬天,我拎了几双鞋去修,常去的附近小弄堂里的修鞋小摊,突然沓无踪迹,边上修自行车的大伯说:他去了上海,享女儿的福去了!无奈我只好在附近小巷里转悠,另找修鞋去处。在耶稣堂弄,无意中看到这个固定摊位:两三平方米的沿街小平房,没有窗户,里面黑洞洞的,放满了工具和材料。一位老人穿着青布大褂,坐在门口埋头工作。店门左上角墙上,钉着“便民服务点”的小牌子。
“师傅,这双鞋子后跟坏了,能补吗?”我把要修的鞋子递过去,我的鞋子老是后跟出问题,磨损得厉害。
老人放下手里的活计,翻看、摩挲了一下鞋后跟,说:
“你这个跟,质量很差的,全磨坏了,我给你用好材料,十块钱,包你再穿三年都没问题!”他的口气不容置疑。
“十块啊?不能便宜点吗?”对他的质量保证我将信将疑,再说本来就是双旧鞋子,不想多花钱,就算补好了也不准备再穿三年了。
“补不补,你自己看。”老人递回鞋子,毫无商量余地。
我有点惊讶,怎么这么有个性,讲价不是很正常吗。
本来就要去菜场,我拎着鞋子顺路去买菜。嘿,菜场入口也有个修鞋摊位,我想这里的价格一定够实惠。没想到,对方一看鞋子,说:三十块!
又回到老人的小店。这下我把几双鞋子全交给了他,他翻看了一下,说:
“你这几双鞋,我一起收你三十块,行不行?”
“行、行!”我连连点头。
“我用的材料,都是很好的,你穿几年都不会坏,不信你试试看。”老人的口气和缓了些,但讲话仍字字分明,不容置疑,甚至有些倨傲。
正说话间,又有个大姐拿来一个挎包要修,原来老人不仅修鞋,还修箱包。看他们交谈的样子,估计来这里的都是熟客。
有了第一次的经历,后来一有鞋子要修,我就毫不犹豫直奔这个小店,不必再去别处费心多找、多问。知道了老人的脾气和风格,再也不需要讲价,每次只需把鞋子交给他,然后拿回修好的鞋、付款。说实在的,在我看来老人的修鞋价钱不算便宜,但最重要的是修理的质量确实非常好。就如老人所言,修补好的鞋子很牢固,后跟不但不容易磨损,而且一点不打滑,走在办公楼大理石走廊上,不会象以前那样发出“咚咚咚”坚硬刺耳的敲击声,而是非常轻柔的“沙沙”声,只有我自己听得到。这让我很安心,原本弃之可惜、留之无用的鞋子,穿起来甚至比刚买来时还舒适,一直到现在都还在穿。
现在回忆起来,我前后大概也就去了三次吧。老人的年龄,大约是六十来岁,一头蓬乱的卷发,身躯微胖,每次我去,他都是窝在凳子上埋头忙活,不曾见到他站起来过,也不曾见过他的一丝笑容,他讲话的语气,也永远是说一不二,不容商量。当时曾想,修鞋这个行当,也是相当辛苦的,手艺好,生意旺,连站起来的时间恐怕都没有,长年累月,恐怕身体也吃不消啊。
如今,卷闸门紧闭,再也见不到这位修鞋老人。我不清楚老人的过去,也不知道老人离去了多久,更不知道是谁,写了贴在门上的字条,只是从上面的话,我知道怀念老人的,不止只有我一个人。和老人的相遇,也正如萍水相逢,日出露消,他的身世经历遭遇,对我来说都是混沌的谜团,既不会去打听,也无处打听。这只是一个普通又特别的修鞋老人。
留在我脑海里的,是老人不苟言笑的面容,一股凭手艺、信誉吃饭的倔强劲儿,还有一口断价,一言九鼎的气势。
天堂里有人需要修鞋吗?愿老人在天堂快乐。